新周 第五章 王城

在呼唤声中，一时兴起的姬嘉草草退场，留下满头雾水的甲士们。

“王朱，我要出宫，你有什么办法？”

过了朝食，姬嘉又躺倒了昨天的那张凉席上，一边消暑，一边向狗头军师王朱提问。

王朱听到姬嘉的话一愣，然后慌张的劝道：“太子，苏师不是不让出宫吗，这样于礼不合啊。”

“切。”姬嘉满脸的不屑，“先夏国主少康，如果不是因为生长于宫室之外，见识生民疾苦，夏朝又哪里来的少康中兴。”

姬嘉卖弄学识，这可就让王朱为难了。

他得意的看着在一边挠头的王朱，就你这个在史书上无名无姓的小屁孩，还想用周礼来压我。

过了一会，王朱才犹犹豫豫的开口：

“太子，这个‘切’字？何解？”

“你这厮……”

姬嘉将脸一板，“快想办法，这么大的王宫内统共才有几个人，你终日在宫内穿梭，我不信你不知道几条没人看守的小道。”

王朱一个不到十岁的稚子，哪里有自己的主见，被姬嘉追问的急了，不由得应承了下来。

“诺……”

………………

且说现在周王室的内宫里，修建着不少宫殿。当年平王东迁的时候，最开始就是住在这里，极盛时期，按照天子礼仪，后宫中的妃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之多。

这么多的老婆，再加上未成年的王子，和侍奉的宫人，自然使得王宫内宫殿林立。

不过，现在不比几百年前周王室刚从西面迁移过来的时候。随着诸侯兼并，践踏分封制，周王室的威压已经大不如前，如今天子贫困，哪里还娶得起这么多的老婆，所以不少的宫殿也就空置了下来。

王朱给姬嘉想的办法就是靠那些宫殿。

守卫王宫的甲士真的太少，那里看得住王宫全部。

进入内宫一座叫做锦的空置宫院，然后径直从那里的后门出去，又经过了一段少有甲士经过的长廊后，姬嘉和心里忐忑着的王朱，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离开了王宫，进入到王城的市井之中。

周王宫外，就是王城。

而王城，这个两千多年前的城市，远比姬嘉想象的要热闹。

洛邑本来就居于天下中心，这里的居民来源复杂，有周公营洛时迁来的殷商后人、也有周王室以及随武王起家的老周人后裔、甚至还有被迁到洛邑西南的陆浑戎人后代。

这样复杂的居民组成，成就了洛邑强大的包容性，也造就了这里的商业繁华。

如果不是因为经常被周边的诸侯割地，战乱多发，说不定天下商贸最兴盛的地方，就不是齐国都城临淄，而是这小小的洛邑。

走在热闹的王城中，和清冷的宫室相比，这种喧嚣的日常，更能带给姬嘉这个时代的真实感。

现在的姬嘉已经换下原本的服饰，改穿了上下相连的深衣，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富裕人家的孩童。

王朱也跟着姬嘉换了一身衣服，他家是周王室少有的忠臣，他本人更是在陪太子读书，谨遵着尊卑之分。王朱穿了一身短褐，上衣下裳。古代一直往后许多年，平民群众都是和这差不多的服饰。

平日里王朱也少有在王城走动过，刚才王宫里面跑出来时，还担心会从哪里窜出来的人捉住，但是一路逛下来，他倒是越逛越兴奋，将往日里学得周礼抛之脑后。

天气炎热，姬嘉在王城市井中挤了一会儿后，有点受不住了，跑到一个墙角蹲下，两只手像个蒲扇一样扇个不停。

“太子，你这……”

王朱跟过来，想劝一下姬嘉，他这样的动作完全不是一个周太子该有的。但因为才刚刚被姬嘉驳了一顿，王朱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姬嘉一直到凉快了一点，才向一旁不知道是坐是站的王朱说道：

“钱啊钱，你可有办法弄到钱？”

这个问题让王朱有些戳不及防，如果不是和太子嘉接触的久了，他都要以为周太子突然换了一个人。往日里的太子哪里会跑出宫，还问怎么搞钱？！

“太子……”王朱凑近，“王室不是自有用度吗？怎么突然谈到到钱财？”

王室用度？

姬嘉笑笑不说话。

八年了，姬嘉从没有摸过一枚布币，口袋里真的是比脸还干净，老鼠进去都要打滑。

以前王朱给姬嘉出过不少鬼点子，不然姬嘉不会说让他以后做太宰。但自从姬嘉的记忆苏醒后，不知怎么的，他觉得王朱这个小胖子越看越不中用。

“走走走，再看看。”

姬嘉起身，搭住王朱的肩膀，一齐挤进街上往来的人群中。

路过一个守着两个大筐，坐在扁担上的老农，姬嘉停下了脚步。

运量了一下表情，姬嘉带着笑容凑了过去。

“老先生，您在做什么啊，”

姬嘉的长相到不算差，年幼的孩子用干干净净的脸笑着迎过来，使得老农到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哟……这…当不得先生的称谓，叫我纪老就好了。”

纪老说着一口地道的河洛雅言，显然是洛邑中人，而且看他的言行，祖上说不定还是个贵族。

只是周王分封制已经被破坏殆尽，不管祖上如何，现在还是只能挑着筐沿街叫卖。

纪老说着，指着自己面前的筐中事物道：“自收的黍米，五钱一斗，如何，家中可要添粮？”

纪老说的五钱，指的是魏国的布币，布币非布，而是铜制，在中原及河北的都有流通。

姬嘉将头伸进筐中看了看，黍米相当于后世的小米，只是颜色偏暗一点，是这个时代的主食之一。

姬嘉可没有钱买，只能笑着告退。“待我问过家中大人先。”

纪老倒也不生气，两个幼童而已，乐呵呵的看着姬嘉走远。

姬嘉接下来又到了好几个摊位上看了看，他发现，战国时期的商业远比后世以为的要发达，工户们也不是只能为官家服务。

姬嘉就看到过一个卖鞋的人，整整齐齐的将鞋子挂在架子上，朝往来的客人招呼。而他脸上有着刻字，显然是一个官家控制下的工匠。

王城里甚至还有酒肆！只不过是西周公的产业，属于官营，商人不允许公开卖酒。

不知逛了多久，姬嘉和王朱又回到了那个墙角，这一次就连王朱也累到不想动了，就差学着姬嘉一样直接蹲下。

走了这么久，他完全不知道姬嘉走走停停是要干什么。

姬嘉摊在墙角，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要在四年后的乱军中保护自己，那首先姬嘉起码要有一只可以听命的队伍，而要组织起队伍，钱！必不可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就算春秋战国时期的人，因为游侠文化和百家思想泛滥，对于钱财没有几百年后那么看重，有什么昌平君闹市一袒臂，于是举国皆反；又有什么四大刺客，为义杀人奋不顾身。

但是，聚拢了一些人，总得给别人饭吃吧。没有钱，光靠一个周太子嘉的名号也没用啊。

周王室贫困，这笔钱，还得姬嘉自己想办法。

一直在墙角待到日落时分，姬嘉肚子里都跟打雷一样了，他才叹了口气，准备原路回归王宫。

黄昏时分也是收市的时刻，各个货主收拢自己的货物离去，再不走，天就黑了，乌漆嘛黑的谁敢走夜路。

姬嘉垂头丧气的在前面走着，王朱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一脸不知所谓的跟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太子想做什么，但今天这不是还没收工么，跟太子回王宫，宫里面不还管一顿饭不是。

就在姬嘉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大汉挑着两大捆跟木柴一样的东西，迈动双腿，迅速的从姬嘉身边经过，夕阳将他的飞毛腿拉的老长。

什么鬼？

大汉就像一阵风一样从姬嘉身边掠过，姬嘉抬头看去，想看看是谁这么不守交通规则。

只一眼，姬嘉的眼睛就顿住了。

旋即，姬嘉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喊：

“别跑！”

叫声把旁边的王朱吓了一跳，然后他就看到姬嘉一脸兴奋的朝刚才的那个壮汉追去。

我滴个乖乖！太子！你在干什么啊！太子！

姬嘉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形象正在王朱的心里迅速崩坏，他一路狂奔，追着那个大汉，眼睛都泛起红色。

赶着投胎啊！挑这么多东西还跑得这么快，本太子才八岁好不好！身子骨很虚的好不好！

“站住！”姬嘉怒吼！

终于，挑这东西的大汉，确认背后的小孩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放下担子，等在路边。

跑了一段路，姬嘉的体力已经刹不住车，一头朝着大汉的货物撞去。

不过，没等姬嘉和那些货物亲密的碰撞，一只手抓住姬嘉的衣服，就将他提了起来。

大汉没让姬嘉打翻自己的货物，他将姬嘉提到一边，道：“黄口小儿，你是何人，竟然来扰我赶路。”

姬嘉喘了几口粗气，然后笑眯眯的指着大汉的货物说道：“我名周嘉，看见这些东西不由的心喜，足下莫怪，这些柘木足下可是货主？”

柘，就是甘蔗的古称，古人一直拿来榨汁喝。

而一直到几百年后的南北朝时期，甘蔗才被拿来制糖，现在这么大的商机从姬嘉眼前经过，如果姬嘉还想不到的话，那他看过的一本写秦国吏员的小说就白看了呀！

原来是顾客，大汉脸色顿时放松下来，这个小孩想来是个爱吃柘木汁水的。

“我正是。”大汉将手一挥。

“看你也是个富贵人家，你若要，一捆我算你二十五钱，若是两捆都要，我只要你四十钱，不过却需要你自行带走，我现在急需出城，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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