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壹

我是一名男妓，从小就呆在这楼子里。

妓女让人不齿，男妓的地位则更加下贱。不仅那些女人来，男人也来。他们一边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指责我们，说我们不知廉耻，一边，又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看着我们。

凌云楼，名字起的多大气，到头来不还是一个青楼。我嗤笑一声，眼神落在台上抚琴的那个白衣男子身上。他跟我不一样。

我只是一个没什么名气，长相还算清秀的男妓，才艺平平。偶尔有几个熟客，身价不高。他不一样，他是这座楼子的少东家，偶尔兴致来了，就上台表演一下。高不可攀，玉树临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句话我已经忘了是从哪儿听到的了。但大意还是知道的，只是觉着很适合他，适合我的公子。

我大概三四岁就被父母卖到这里来了。家里穷，没读过什么书。儿时躲在私塾外听到的内容也忘得差不多了。在这里，妈妈也只是请了几个才学不高的师傅，草草教了些罢。

我有个秘密，我喜欢一个人。喜欢我的公子。

但我不配，我浑身污秽，不止这身皮囊就连灵魂也是脏的。哪儿配得上我清清白白的公子。

我也不奢求别的，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我就很满足了。

我是这样想的，但看到他和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并排走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手一抖摔碎了手里的茶盏。

那个女孩我认识，她是丞相府的大小姐。嫡出的，母亲去世的早。而父亲宠爱妾室，抬了做夫人。又有个不喜她的二皇子未婚夫，性子生的极为懦弱。不过自几日前落水被救后，就变得极为彻底，胆子也大了。

不仅教训了一顿欺负她的姐妹继母、下人仆奴，还当众打了二皇子一巴掌。最近跟好几个男人走得很近，其中就包括我的公子。倒是让一直没遇到过此等待遇的二皇子恼火不已。

我第一次见公子他脸上没有那么冷的表情。他看向那姑娘时的眼神是平和甚至于是柔和的，带着谁都不曾有过的温柔。我头一次觉得心里酸酸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分明只要在暗地里默默仰望着他就好了……

神是不会将目光投向他脚下的一粒灰尘的。

今日是公子的大婚，新娘是那位丞相府的大小姐。新郎不止公子一个，有建安侯府家的小侯爷，有武林盟的盟主，有邻国的皇帝陛下，有医谷的神医，有武功天下第一的剑客，还有当今的七王爷。加上公子，一共有七个。

我为公子感到不值，他分明值得更好的。但，这与我无关，我没有资格这样。

我成了凌云楼的头牌，我今年二十三岁，来到这里已经二十年左右了。不知道是怎样成为头牌的，大概是因为这几年伺候的赵老爷伺候的好。而赵老爷近日升了两级吧。

今年是公子成婚的第三年。

我抚着琴，弹着公子最爱的《霜雪》。

今日公子来了，他仍然穿着那一袭白衣。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前从未有过的愁绪。

他看了我一眼，随口夸了句：“弹的不错。”

其实他可能只听了一段，甚至于压根就没听。但公子这句夸奖，仍然让我很开心。

其实我跟公子以前是见过的，但他可能已经忘了。

那年我七岁，逃离凌云阁失败被抓回来。那时我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雪下的可真大，我又几天没吃饭，饿得不行。公子见了，让下人买了个包子回来。又在我旁边放了瓶伤药。

大雪天，少年一身白衣，气质清冷。他如玉的指尖搭在玉瓶上，琉璃色的眼睛淡漠。

“活下去。”他这般说道。

对于公子来说，这不算什么，对我来说，这却是雪中送炭。

自此，公子便从我心中住了下来。一住，便是一辈子。

公子的夫人，那位丞相府的大小姐又开始往家里送人了，这些年来林林总总送了二三十人。无一不是极为优秀俊美的男子。

我感到愤怒，我的公子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但我又感到一丝侥幸窃喜：说不定公子他感到厌倦疲惫了呢？他到时候是不是会离开那个女人？

公子死了，投江自尽。大寒的天气，他死在了冰冷的江水里。

我的公子啊，就这样没了。

他本应才华横溢，孤傲清冷，恰如枝头绽放的雪梅。他还有着大好的未来，应该永远的坐在顶端，得到最好的一切。而不是连收尸的人都要骂一句“晦气”，抱怨着怎么偏生死在了冬天，还是投江自尽。

不仅晦气，还麻烦。

我知道公子死的原因，是那个丞相府的大小姐——公子的夫人。可那昏官一锤定音，就是自杀。

我杀了那个女人。

我在她去寺庙的上香的必经之路上放了一块略大的石头。马车的轮子歪了一下，马儿受惊了，车子从悬崖坠落。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罢了。毕竟，谁会以为是一块比寻常土路上石子略大的石头造成的悲剧呢？

我死了，死在了公子墓前。

自杀，血溅了一地。

我知道我脏，怕弄脏公子的墓碑和轮回路。但我还是想死在公子墓前，因为我想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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