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窦初开的夏季 第一章

七月间，太阳还没爬上肩头，那阵燥热已悄悄来袭。

十一岁的严雨青趴在柿子树上，听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她叉腿坐在树杈间，环抱着粗实树枝，从裤袋里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沙石，把它装进另一边的口袋，又将手伸了进去，直到掏出一块小鹅卵石，这才使她满意。

拿出准备好的橡皮筋，绑在刚折下来的合适树枝上，一个简易的弹弓就做好了。将小鹅卵石放在橡皮筋的中间，她用力拉着，咻——子弹打到了大门上，她重新调整了一下，换了大一点的石头，咚——子弹在门上留下一阵回音，也是在这时，大门打开了，一个面容苍老的爷爷，疑惑地从里面伸出了脑袋。

严雨青躲在树上偷偷地笑，看着老人趔趔趄趄，一手杵着拐杖，另一手端着浅浅的水盆，向柿子树走来。老人将水泼向柿子树，头也不回的回了屋。

严雨青从树上跳下，破旧的红色儿童拖鞋，踩在湿泥土上，两脚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零几年的村子里，大多数人家还住着旧式的房屋，混凝土砌的红墙、青色瓦片，雨顺着屋顶的弧度飞出，像小姑娘撑伞旋转出的雨滴。

小姑娘穿着破旧的拖鞋，在爷爷门口的水凼里踩来踩去。

谁家做新屋，便会迎来村里亲房邻居的协助，骁叔家今年预计盖一栋三层楼的楼房。雨浇梁越过越强，正值这几日下雨，工人们、亲房邻居们上到屋顶捡砖拆瓦，一层楼的旧房被拆了屋顶，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等房屋内部完全浸湿，十几个壮汉拉着系在主梁上的粗绳索，轰的一声，旧房屋倒下。

遇水生财，房子的灰尘都被带了去，坍塌的废墟像一件被雨洗礼后的艺术品。

严雨青拍手叫好，跟着爷爷去骁叔暂住的地方吃了份大餐。

她遇见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啊？”严雨青捧着夹满菜的一次性塑料碗，过来示好。

那女孩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穿着硕大的男士背心的女生，愣了一下没说话，拖着白乳胶桶子缓慢前进。

“爷爷，她是谁啊？”严雨青靠着爷爷的背，撒着娇。

“她是骁叔的女儿呀。”

骁叔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么，严薇姐姐和严宝？严雨青小声嘟囔着，又看见女孩将倒掉垃圾的空桶提回来，她再次靠近女孩，轻声道：“你好啊！”

女孩侧身从严雨青身边冲出去，进了厨房。

那个暑假，爷爷一直在骁叔家帮忙递砖砌墙，严雨青每天都能蹭到一顿好吃的饭菜。

也能遇见那个不知名的女孩。

小孩聚在一起都是自来熟，感情单纯，没有杂念。

一个简单的分享便可视为孩子们关系好的表现，但故意的抢夺有时候也是兄弟姐妹间一种爱的表达。

“来，小宝，你看你瘦的，多吃点肉。”薇姐姐一筷子戳到肥腻腻的猪皮上，往严宝的饭碗里塞着，“我这么胖，吃点瘦肉就好啦”，薇姐姐的筷子在盘子里搜寻着。

瘦肉！薇姐姐和严宝的筷子在盘子中乱战，盘里的油汁像油锅里被溅出的水。

那块肉被严宝重重夹起，薇姐姐试图打掉它，他们又在空中舞剑似的花样摆动着。眼看薇姐姐的筷子夹到了瘦肉的一角，啪——那块肉掉落到坐一边的女孩碗里。

“算了，就当我行行好，施舍给你了。”薇姐姐放下筷子转身，表示吃饱了，她的话没有恶意，但这故意的玩笑，让那女孩眉毛紧皱，面露难堪，严雨青看着女孩写在脸上的情绪，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严宝敲了敲严雨青的碗，“你吃快点。”然后看向那沉默的女孩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了。

四个小孩围坐在矮矮的桌子边，薇姐姐转身的时候，顺带将桌上的热闹气氛也带走了。

夏季酷暑，饭后总会来点解暑的水果。骁叔骑着摩托车带回来几个大西瓜，对半切开后塞进了冰箱里。打了盆冰凉凉的井水，将伍爷爷从农田里摘回来的香瓜洗干净泡着。井水于人而言总是冬暖夏凉，将手放进去能感受到丝丝寒意，舒爽的很。

严河村主要农作物是棉花和水稻，年纪大一点的，就种点瓜果蔬菜，守护自家的菜园子。

有几家人门口种着桃树、枣树、李子树、柿子树。柿子树是属于一个孤寡老人的，他出现在严雨青的记忆里就是一个面容很老的爷爷，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她都会从老人家门口经过。

严雨青最喜欢闻栀子花的味道，自己家的窗口不远处有一颗长得枝繁叶茂的栀子花树，那是住后屋邻居家的树。

她带着女孩到栀子花树旁，轻声问道：“闻到了吗？好香。”

那女孩点点头。

严雨青向邻居家望了望，没人。

咔嚓，折断了带着叶子和大朵绽开的花，吹掉花蕊间细小的黑虫，她拿着枝桠递过去。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余兰”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严兰。”

“那你到底是不是骁叔的女儿呢？”

“以前不是，现在是。”她怔怔地讲。

“啥意思？”

“我是严骁的二女儿，小时候在小姨家长大。”她试图让严雨青听得更清楚一点。

“哦，我懂了，躲避计划生育？我有个表姐也是这样。”

“是的，是这样。”

严雨青又折下另一朵带着花苞的栀子花，别在自己乱糟糟的马尾辫上。

栀子花，芳香洁白，纯洁无瑕，严雨青对它有种特殊的偏爱。

以前家里也养过一株栀子花，妈妈告诉她，栀子花最爱干净，浇的水必须要干净的水，于是她们每次都用干净的水浇，淡青色的花苞一个接一个爬出来，妈妈将几朵栀子花放杯子里泡着，花香溢满房间。

“我带你去个秘密基地。”

严雨青领着她来到亲房家的私人竹林，面积不算很大，但竹子长得粗壮有节，在亲房的打理下，生长的井然有序。严雨青以前常常和堂哥一起钻进竹林里乘凉，堂哥比她大几岁今年暑假去了外地，这里就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世界。

严雨青指着绑在高大粗实的一团竹子上的吊椅：“这是我和我哥一起搭的。”

她先用赤裸的胳膊拭去吊椅上的水，再一屁股坐下，左右挪动后，将吊椅擦干，“来，你坐。”她上前牵起严兰的裙摆，防止沾到竹林地上的湿泥，你是公主，我是侍女，严雨青心里想着。

“你爸妈呢？”严兰坐在吊椅上慢慢摇着。

“打工去了。”严雨青很开心的笑着，这是她在村里遇到的唯一一个同龄的女生朋友。

“你为什么穿一件那么大的衣服？”严兰看着她瘦小的身躯，穿着男士旧背心，从侧面看到了她的胸口。

“我奶奶说这衣服好洗。”严雨青轻靠在竹子上，“我有两件好看的衣服，但我想等开学的时候再穿。”

“你还是回家换一件吧!毕竟,衣服的作用是遮羞......”见严兰盯着她，严雨青害羞地环抱双肩。

小虫子在竹林中飞舞着，严兰穿着裙子，露出的脚踝被叮的通红，但她沉浸在玩乐的喜悦之中，忽略了这些小疼痛。就像打羽毛球时，沉浸在接球的快乐中，忘记了那胳膊肘时时抬起的酸胀，事后还会哭天喊地的叫着，再也不打的那么用力了。

一整个夏季，那里都是她们的避暑竹庄。

九月一号，孩提时最讨厌又最期待的日子，严雨青在开学前一天，学习严兰那样洗了个头，认真搓了澡，换上妈妈给她买的新衣服，干干净净的去了学校。

严兰的桌子被搬进了五年级的教室。

严河村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中心，严河村小学见证了两代人的成长。上一辈常常感叹，时代的变化，让这一代没有经历饥荒，不用愁学费，即使是与父母小时候一样的年纪也没有他们那时的成熟、明事，他们现在还只是小屁孩。

学生的爸妈大部分是同学或校友，要么爷爷辈或爷爷的爷爷辈是亲戚，总之在以前那交通不发达的年代，离家近总是姑娘们嫁人的一大准则。

他们聚集讨论着，这新来的女孩又是谁家的孩子，严兰听到背后的议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涌上来，迫使她不得不低着头看空荡荡的桌面。

骁叔交完学费，转身对严宝叮嘱，“多照顾你一下你二姐。”

严宝随口回答：“二表姐！”

骁叔摇摇头，又去嘱咐严雨青：“雨青啊，在班上帮忙多照顾一下我家兰兰。”

“没问题，骁叔！”雨青一口答应。

那群站后头的家长们的话题随即变成了，“是严骁啊，他跟这女孩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有个女儿吗？”

“屁话，她女儿都上高中了。他儿子怎么会跟女儿一个班。”

骁叔慢慢走近，露出那迷人的微笑，“这是我二女儿。”在雨青的心中，骁叔是她从小崇拜的偶像，骁叔二十三岁结婚，创业成功后自己做了老板。骁叔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快四十岁的他，脸上看不出岁月爬过的痕迹，她见过严宝给她看的老照片，一张英俊潇洒的脸让她记忆犹新。

一些家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骁叔又加了句：“放心，我跟袁风亲生的。”

五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个留着寸头，带着眼镜的大叔，右眼的眼球瞳孔是浅绿色，脓包一样的颜色，近看很吓人。他穿着去年重复单调的白衬衫，用他那口沫飞溅式惯用语文讲课方式让严兰上台做自我介绍，并为了多了解一下这位新同学，让她放学之后去他办公室聊聊。

大家好，我叫严兰，我今年十二岁了。

老师扶了扶掉在鼻尖的眼镜，“好，大家鼓掌欢迎新同学。”

一下课女生们纷纷围上前，对这个她们从没见过的女生表示好奇。

“这是严兰，我们村的，她是我的好朋友。”严雨青对她的小伙伴们自信的介绍着。

她最先认识严兰，比其他女生都早，便觉得自己多了一份优越感。严兰对她有种无意识的依赖，她把这理解为友谊的“特殊照顾”，并毫不吝啬地将它分享出去。

“这是刘琪琪跟我坐了很久的同桌、这是陈玉琳大学霸、这是陆小景跟我同一天生日的好朋友。”

“走，一起去跳橡皮筋！”陆小景从铁盒里抽出一条长长的、崭新的皮筋，并用手量了量长度，打上了死结。

那个死结像是她们的关系，一旦紧紧的系在一起，便不容易被扯开、拉断。

放学后，严雨青在教室里等了许久都不见严兰的影子。

夕阳从窗户外钻进来，教室没有窗帘，严雨青为了躲避刺眼的光，换了一个又一个座位，等无聊了她就打开新课本，翻到一篇叫做“你一定会听见的”的课文。

“人有耳朵，听八方，加上眼睛，观四方。用心听，用心看，也用心想，构成了一个丰富奇妙的世界......可是对一个不用心听又没有兴趣听的人来说呢？久而久之，就成了‘没有感觉’的人......你开始微笑，轻轻的笑、大声的笑，这时候，你一定会发现，这个世界，也跟着你欢笑。”

不知何时，她已经趴在座位上睡着了，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照在她的身上，有一股力量从背后将她狠狠地揽住。

“啊——”严雨青从梦中惊醒。眼前的教室变得昏暗，一双粗壮的胳膊搂着她的腰，透过单薄的上衣，能清晰的感受到胳膊传过来的温热，挣扎之中她看到了他的脸和那丑陋让人心颤的右眼，哽咽在喉咙里的惊恐轻轻地飘出来“老师，你干嘛。”

班主任靠在她耳边：“嘘~别说话。”

接着他的手从腰部上移，到胸，到脖子，到嘴巴，到脸......

那股从胃里翻腾的恶心，也从胃里，到肠道，到喉咙，到嘴巴想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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