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从来没有对筱清说过话。不过,他认识筱清,因为远远见过她,就像认识晨星一样。
筱清在抵年港去往赫德的路上遇见了阿塔,并在雪地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让他吃了一惊。这一年,她年芳十六。就在这件事发生的前夕,筱蜃大师傅对她说:“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现在是大姑娘了。”
姑娘写的“阿塔”这一名字,早已坠入了陌生的深渊。
对阿塔来说,什么是姑娘?他自己恐怕都难以说清。每当他遇到一个女人,他总是让对方感到可怕,而他自己也觉得害怕。除非迫不得已,不然绝不和女人说话。他从来没有做过哪位乡下姑娘的“情郎”。若他独自走在篱笆路上,发现有位小姐迎面走来,他会一步跨过菜园的篱笆,或躲到荆棘从中去,然后再离开。甚至碰到老太婆,他也回避。夏日的夜晚,他往往躲在乌梅天堂小海湾的崖石后,偷看乡下姑娘穿着内衣在海里洗澡。有一天,他还透过篱笆,看着代瓦尔的巫婆松紧袜带,他十有八九还是个处男。
圣诞节那天早上,他遇到筱清,而她笑着写下了他的名字。在这之后,他回到家里,真不清楚刚刚为什么要出门。夜里,他也不睡,想着千百种事情:他想起了放在皮箱里面的那套新娘的服装;想到圣诞节的第二天,正好是月亮出来的第二十七天,大海将在三点二十一份涨到最高潮。他回忆起那位卖给他风笛的旅行商人……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他脑中最先想到的,是筱清。
第二天,他睡着了。醒来时,他又想到了筱清,顿时对她怒气冲天;他遗憾自己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不然准会朝她的窗户扔石头。
接着,他想,要是自己还小,母亲一定还在他身边。想着想着,他哭了起来。
他本来打算自己出海去其他岛上过三四个月。可他没有走。
他想象自己的那个名字“阿塔”一定还牢牢地印在那地上,恐怕所有行人都会看上一眼的。
不过,阿塔每天都看到维纳斯寓所。他并不是故意去看,而是必须要从那里经过,因为筱清花园护墙边的那条小道恰好是他的必经之路。
一天早上,他正走在小路上,一个做生意的女人从维纳斯寓所出来,对另外一个女人说:“筱清小姐喜欢海甘蓝。”
于是他在海峭屋的园子里面挖了一条沟,培植海甘蓝。海甘蓝是一种蔬菜,味道像莴笋。
维纳斯寓所的墙很矮,一脚就可以跨进去。对他来说,跨墙这念头可太可怕了。不过,像大家一样,从墙边经过时,听听花园或房子里面的人的说话声,并没有什么不可。他并不是随意听听,而是确实听到了里边的声音。有一次,他听到筱蜃的两个女仆在斗嘴。那是屋子里发出的声音。那吵架声如同音乐,留在了他的耳中。
还有一次,他辨认出了一个声音,那声音与众不同,他想应该是筱清的声音。他马上跑开了。
他渐渐大胆起来,也敢停下脚步了。有一次,筱清正好在一边弹着钢琴,一边唱着歌,尽管她的窗户开展,但从外面绝对看不到她。阿塔听得脸色苍白,但下定决心要听下去。
春天来临了。有一天,阿塔突然出现了幻觉;蓝天洞开。他看见筱清在给海峭屋的海甘蓝浇水。
不久后,他便不只是停下脚步。他观察这她的生活习惯,注意她的活动时间,有心等着她。
他当然很留心不让人发现。
渐渐地,花坛里开满了玫瑰花,蝴蝶纷飞,阿塔也慢慢的养成了习惯,屏声静气,一动不动地躲在墙后,不被任何人发现,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看着筱清在花园里来回走动。就是毒药,人慢慢也会习惯的。
他躲在墙后,经常听见筱清坐在茂密的绿藤架下的长凳上,和筱蜃大师傅谈天说地。他们的说话声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已经走得很远!如今,他已经到了窥视和偷听的地步。唉!人心自古是奸细。
里面还有一张长凳,离墙很近,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小径的旁边。筱清有时候就坐在这张长凳上。
他经常看见筱清摘花,嗅花,根据这些花,他猜到了她的香味有怎样的爱好。她最喜欢茉莉花,其次是忍冬花。玫瑰花只排到第五位。至于百合花,她只是看看。从来不去闻。
根据她对香味的选择,阿塔在脑中想象着她的品味。他把每一种芳香与一种完美的品性联系在一起。
可只要一想到跟筱清说话,他就头发直竖。
有一位老太婆,走东家,跑西家,专干收破烂的营生,她时不时也经过维纳斯花园墙边的小径,发现阿塔常常来这里,留恋这个偏僻的地方,心里感到很纳闷。看到墙外站着的这个男人,她会不会想到墙内可能有个女子?她是否已经察觉到这条隐隐约约牵着两头的无形的线?在她以行乞为主的暮年里,她是否还有着一颗年轻的心,回忆得起美好岁月中的某件往事?在她的寒冬黑夜里,她是否还知道什么叫黎明?这一切,我们不得而知。但听说有一次,阿塔“正在窥望”,老太婆从他身边走过,不禁朝他投去了她脸上还能露出的全部微笑,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祝你好运。”
一天晚上,他站在海峭屋的窗前,有五六个格莱斯的少女结伴来到乌梅小湾戏水。她们就在离他百步远的地方,天真无邪地嬉闹着。他猛地关上窗户。他发现一丝不挂的姑娘让他感到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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