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事的魔船，竟承载着二人的命运 第十六章 会合

第二天是星期四。这一天，在离马洛不远，科莱海角附近的一个岸高海深的地方，出了一件惨事。

一列舌状的岩石由狭窄的地峡与陆地相连，它像标枪一样插入大海，可在它的尽端，突然耸起一道绝壁，在大海的构造中，没有比这更常见的了。若要从海边登上悬崖的顶部，得爬过一道斜面，有时相当艰难。

在下午四点钟光景，就在这样的一个悬崖顶上，站着一个男子。他身着制式大氅，大氅下很可能佩着剑，从大氅的某些垂直和带有棱角的皱褶，这是不难看出的。这人站着的崖顶是个相当宽阔的平台，布满了四四方方的大石块，看去就像特大的铺路石，石块中间留下了一条条窄小的通道。平台上，长着茂密粗短的小草，临海处，有一小块空地，尽端便是悬崖峭壁。这道绝壁比涨潮时的海面高出六十尺，仿佛是用斧头砍削的一般陡峭。不过，它的左角已经崩塌，形成了花岗岩特有的天然阶梯。但这一道道台阶并不好走，有时需要像巨人般大步跨过去，或似小丑般连蹦带跳地往上爬。这座坍塌的崖石阶梯一直伸到大海，钻人海底，可以说是一个很容易摔断脖子的地方。可是，迫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从这儿到绝壁下面去登船。

风在微微地吹。那人紧裹着大氅，稳健地挺立在那里，左手握着右肘，一只眼睛眯着，另一只眼睛贴着一架望远镜，好像在特别注意地观察着什么。他离悬崖边已经很近，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注视着天边，不受任何干扰。海潮已经高高涨起。波涛撞击着他脚下的绝壁底部。

那人在细细观察的，是海面上的一艘船。确实，那船的行迹很奇怪。

这艘船离开马洛港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便停在了基埃岛后面。这是艘三桅船。它没有抛锚，也许是海底的地势只允许船首偏离，亦或是它把锚收进了船头，反正是停在那儿，不再往前航行。

从身着的制式大氅可以看出，那人是个海岸守卫队员，他正严密注视着那艘三桅船的一举一动，仿佛把切都记在了脑中。三桅船的帆位，明显是既背风又逆风。第二层小帆顶着风，让风吹进二层主帆，同时拉紧后桅帆绞索，把后桅的第三层帆尽可能拉向吃风位置，总之使船帆相互约束，从而使船少吃风，尽量不漂动。这船并不想过分地迎着风，因为第二层的小帆的帆桁已经转到与龙骨成直角的位置。这样一来，船身横着，每小时最多也只会漂出半海里。

天还很亮，尤其在海上和悬崖的顶部。海岸的低处已经昏暗一片。

海岸守卫队员坚守岗位，一心一意地监视着海面，没有想到察看一下旁边和脚下的岩石，根本没有察觉到那里有什么动静。可就在那座石梯的一块凸出的崖石后，躲着一个人，看样子，显然是抢在海岸守卫队员之前藏在那儿的。黑暗里，不时地从崖石后闪出一个脑袋，往悬崖顶上看看。就这样，那位正注意监视的海岸守卫队员成了这人的监视对象。这人脑袋上戴着一顶宽檐帽，肯定是个男人，是个公谊会教徒。十天前在小海湾的岩石间跟埃拉船长谈话的，就是这个人。

突然，海岸守卫队员好像猛地提高了警觉。他动作迅速地用呢大衣袖擦了擦望远镜的镜片，使劲地瞄准了那艘三桅船。

船上刚刚闪出了一个黑点。

在浩瀚的海面上，那黑点就像是只蚂蚁。那是只小船。

小船好像想要靠岸。上面有几个水手在拼命划桨。

小船渐渐地斜过船身，向科莱海角驶来。

海岸守卫队员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极点。小船的一举一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已经到了悬崖的最边缘。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就是那个公谊会教徒，出现在海岸守卫队员身后的石阶顶部。海岸守卫队员没有看到他。

这人一时站着不动，双臂下垂，紧握着拳头，目光像猎人一样盯着海岸守卫队员的后背。

他和海岸守卫队员之间只隔着四步。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停下;接着又走一步，再停下;除了迈步之外，他没有任何动作，身子的其他部分仿佛雕塑一般。他的脚踩在草上，不发出一点儿声响;他走出第三步，又停下。这时，他差不多就碰到了举着望远镜、始终一动不动的海岸守卫队员。那人慢慢地把两只拳头抬到锁骨的高度，接着突然挥动胳膊，两只拳头像炮弹出膛似的猛地向海岸守卫队员的两个肩头砸去。这是致命的一击。海岸守卫队员不及叫喊一声，便脑袋冲下，从悬崖顶上坠下了大海。只见他的两只鞋底似雷电般闪了一下，就像是一块石头掉进了海里。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昏暗的水面泛起了大大的两三圈波纹。

只剩下了海岸守卫队员手中落到草上的望远镜。

公谊会教徒在悬崖边倾着身子，看着波纹消失在海浪中。过了几分钟后，他抬起身子，一边哼着:

“警察先生丢了脑袋，丧了命~”

他又一次俯下身子。什么也没有，只是在海岸守卫队员入水的地方，水面上出现了一片浓褐色，在波浪的晃动下渐渐散开。海岸守卫队员的脑袋很可能撞到了海底的岩石。正是他的血浮到了海面，在浪花中形成了那片斑痕。公谊会教徒一边看着那片红褐色的血斑，一边又继续唱道:

“丧命前的一刻钟，他还.....”

他没有唱完。

只听得身后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对他说道:

“您在这儿呢，泰纳?您好，您刚刚杀了一个人。”

他转过身子，看见身后十五步远处的两块岩石间站着个矮个子，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

这个泰纳可是个十足的坏蛋。曾经是筱蜃大师傅杜朗特号上的一名船长，与查卡共同负责。后来却私自利用船长的权利盗取了筱蜃大师傅的金币并且出逃了，结果一直不知所踪。即使筱蜃大师傅再怎么搜捕他。谁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他回答道:

“正如您所看到的。您好，查卡师傅!”

矮个子一阵战栗。

“您认出我了?”

“您不是也认出我了嘛。”泰纳说道。

这时，海上传来划桨声。刚才海岸守卫队员一直监视着的那艘小船慢慢靠近了。

查卡师傅声音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

“干得真麻利。”

“能为您效劳吗?”泰纳问。

“没什么事。已经十年没见到您了。您生意肯定兴隆吧。您一切都好吗?”

“好，”泰纳回答道，“您呢?”

“很好。”查卡回答道。

泰纳朝查卡师傅迈了一步。

耳边传来咔嚓一声。查卡先生把子弹推进了左轮手枪的膛里。

“泰纳，我们相隔仅十五步。这距离正合适。您就站在那儿吧。”

“噢，”泰纳说，“您想要我做什么?”

“我来是要跟您谈谈。”

泰纳不再迈步。查卡先生继续说:

“您刚刚杀了一个海岸守卫队员。”

泰纳拾了抬帽檐，回答道:

“承蒙抬举，您已经跟我说过了。”

“但刚才说得不那么确切。我刚才是说，杀了一个人;可现在我说，杀了一个海岸守卫队员。那位队员为619号。他是一家之主，留下了妻子和五个孩子。”

“恐怕是这样。”泰纳说。

不觉中出现了片刻停顿。

“海岸守卫队员，都是些优秀的人才。”查卡说，“以前差不多都干过海员。

“我发现，”朗泰纳说，“他们一般都留下一个妻子五个儿女。”查卡师傅继续说:

“猜猜这把左轮手枪花了我多少钱。”

“这家伙真漂亮。”

“您猜值多少钱?”

“我猜它很贵。”

“花了我一百五十四个金币。”

“您肯定是在坦舍街的武器店买的吧。”泰纳说。

查卡继续说:

“他没有呼喊。人摔下去是喊不出声来的。

“查卡师傅，今天夜里会刮海风。”

“就我知道这秘密。”

泰纳自言自语道:

“这左轮手枪可真靓，一在这玩意儿面前，人都成了小孩。”

查卡师傅继续说道:

“现在的情况是，在我们右边三百步远的埃诺加方向，还有一个海岸守卫队员，为618号，他还活着;在左边，吕纳尔方向，有一个海关检查站。不出五分钟，七个全副武装的人就可以赶到这里，整个山崖将被团团围住。山口也将有人把守。要逃走，是不可能的。悬崖下有一具尸体。”

泰纳朝左轮手枪瞟了一眼。

“正如您所说的，泰纳，这家伙真漂亮，也许里面上的是火药，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一声枪响，就可召来全副武装的援兵。我可以打六响。”

一轻一重的划桨声越来越清晰。小船已经离得不远。

身材高大的泰纳怪怪地望着矮个子。查卡师傅以越来越平静温和的声音说道:

“泰纳，小船就要到了，上面的人知道您刚才在这儿干的事一定会来帮忙，把您抓住。您这次要走，得付埃拉船长一万金币。顺便提一句，要是跟普莱蒙的走私犯打交道，您恐怕不用那么多钱。而您不能冒险到抵年岛去，因为那儿的人有幸都认识您。我们还是谈谈目前的处境。要是我开枪，他们一定会把您抓住。可您这次要逃走，要付埃拉一万金币。您已经预付给了他五千。埃拉完全可以带着那五千金币一走了之。情况就这样。泰纳，您伪装得真巧妙。这顶帽子，这身怪里怪气的服装，还有这双护腿，使您变了一个人。您忘了戴副眼镜。可您把胡须给留起来了，这很好。”

泰纳咧嘴一笑，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查卡继续说道:

“泰纳，您穿着一件短裤，有两个口袋。其中一个放着您的表，那您留着。”

“谢谢，查卡师傅。”

“另一个口袋里有一只装有弹簧开关的小铁皮盒，是老式的水手鼻烟盒。请从裤袋里掏出来，把它扔给我!”

“可这是在抢劫!”

“想呼救?随您的便。”

说罢，查卡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泰纳。

“听我说，查卡大师傅......”泰纳伸着打开的手，向前走了一步。

这声“大师傅”完全是为了讨好。

“站在原地别动，泰纳。“

“查卡大师傅，我们谈谈。我给您一半。”

查卡叉起胳膊，露出了左轮手枪的枪口。

“泰纳，您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个正派人。”

停顿片刻后，他又继续道:

“全得交给我。”

泰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家伙可真厉害!”

这时，查卡眼睛一亮，声音变得钢铁般干脆而尖利。他高声说道:

“我看您是弄错了。您自己才叫‘抢劫’呢!我呀，我叫‘物归原主’。泰纳，给我听着。十年前，您在一天夜里离开了抵年岛，走时从一个合股公司的钱柜里拿走了属于您的五万金币，可忘记了留下属于另一个人的五万金币。您从您的合伙人——善良正直的筱蜃大师傅那儿偷的五万金币。昨天，您到过一家兑币行，我这就把他的名字告诉您，他叫莱比歇，在樊尚街。您数给了他七万六千元的纸币，他兑给了您三张金票，每张价值一千金币。您把三张金币全放进了铁鼻烟盒，那盒子就在您的右裤袋里。三张金票值七万五千金币。我以筱蜃大师傅的名义，就要这个数。明天我就要回抵年岛，准备把钱全带给他。泰纳，停在那儿的那艘桅船叫“利巴斯”号。您在昨天夜里已经让人把您的行李混在船员的手提箱和袋子中间装上船了。您想离开这里。您这样做自有您的道理。您要去阿雷基帕。那小船正来接您呢。您在这儿等着上船。小船到了，划桨声已经很清楚。让您走还是让您留下，全在于我。不多说了。把铁鼻烟盒扔给我!

泰纳打开裤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扔给了查卡。真是一只铁鼻烟盒。盒子滚到了查卡脚下。

查卡弯下腰，但头没有低下。他用左手捡起鼻烟盒。两只眼睛和六响的左轮手枪始终对着泰纳。

接着，他大声喝道:

“我的朋友，转过背去。”

泰纳转过身去。

查卡师傅把左轮手枪夹在腋下，一掀鼻烟盒的弹簧，盒子便打开了。

里面果然放着三张金票，还有一张十金币面值的纸币。

他折好三张一千金币的，重新放进盒子里，然后关上盒子，放进口袋。

接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那张十金币的纸币包好，说道:

“转过身来。”

泰纳转过身。

“我跟您说过，我只要这三张金票。这十金币还给您。”

说着，他把包着石块的纸币扔给了泰纳。

泰纳飞起一脚，把纸币和石块踢到了海里。

“随您的便，”查卡说，“嗬，您肯定很有钱，我就放心了。”在他们谈话时，划桨声越来越近，可现在突然停止了。这说明小船已经到了崖底。

“您的马车已在下面恭候。您可以走了，泰纳。”

泰纳朝石梯走去，下了陡坡

查卡小心地走到悬崖边，伸出脑袋，看着他往下爬。

小船停靠在崖梯的最后一级旁，正是海岸守卫队员掉下去的地方。

查卡一边看着泰纳往下蹿，一边自言自语道:

“好一个619号!他以为就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泰纳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就我知道明明是三个人。”

他发现了脚下的草丛中海岸守卫队员掉下的那架望远镜，伸手捡了起来。

划桨声又响了起来。泰纳刚刚跳上了小船，小船正向大海驶去。

等泰纳跳进小船，划桨声响起，悬崖开始在他身后退去的时候，他猛地站了起来，脸色狰狞，捏紧拳头，吼叫道:

“啊!他这个魔鬼，真是个浑蛋!”

片刻后，站在崖顶一直用望远镜看着小船的查卡清楚地听到了海浪声中传来的高声吼叫:

“查卡师傅，您是个正派人;我要给筱蜃写信，把事情告诉他，您不会觉得不妥吧?这小船里有一个抵年岛的水手，是利巴斯号的船员，名叫拉维尔，埃拉下次航行时，拉维尔会到马洛去的，他会作证，我把筱蜃大师傅的三张金票交给了您。”

那是泰纳的声音。

查卡是个办事干脆利落的人。他像海岸守卫队员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崖顶的位置上，眼睛贴着望远镜，一刻不离那只小船。他看着小船在海浪中渐渐变小，时隐时现，慢慢驶进了停在海面的那艘船，最后靠了船，只见身材高大的泰纳上了“利巴斯”号的甲板。

等把小船吊到船上，重新架到吊艇杆上之后，“利巴斯”号便起航了。风不停地从陆上吹来，鼓起了船帆。查卡用望远镜一直瞄着前方的黑影，那影子越来越显得模糊。半个小时后，“利巴斯”号在黄昏灰暗的天空下，已成了一个黑点，渐渐消失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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