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溯 沙愿②

在商人口中驼峰村是一座旅者在入海雀恩惠之下诞生的聚落，村子依托取之不尽的资源得以扎根在荒漠之中。远远望去，沙山约百米高，汩汩清泉顺流而下在山脚处晕出几片绿色，而村子便点缀其中。

雀入沙海，化作清泉。纵使见过千万种异兽我也依旧会对这种现象感到迷幻。

迈着蹒跚的步子，一行人逐渐靠近了村子，不安也逐渐加重。那股香气逐渐浑厚，随之而来的就是呼吸困难的错觉，就像是涂满了香水棉花塞进了鼻孔。我和铃将面罩戴上，虽然减轻了呼吸困难，却无法完全阻隔那股香气。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魔花与女巫的毒药等词汇，思绪也被渐起的睡意搅浑后逐渐从脑中抽离。

铃也同样感受到了莫名的睡意，先我一步行动，给了我重重一巴掌。我的脑袋晃了几个来回，面罩都快要被她打掉了。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商人反倒忍不住称赞起铃的果决。

沙山上的泉水和之前一样随着我们靠近而慢慢枯竭，虽然远处的绿洲并未消失，但我已经开始怀疑起远方的景色是不是也是幻觉。这份猜忌同样转移到了商人头上，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我以我的骄傲为誓，没有骗你们，前面有水。”

越靠近村庄，那片绿洲就显得越发缥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败荒芜。村子的外观越看越残破，木头门板歪歪斜斜的靠在门框上，青苔从墙根顺着墙壁一直爬到屋顶，这也是村子里所剩不多的绿色。

还没进村，沙山上所有的泉水都已经消失不见。就连近在手边的一股泉水也在我眼皮子底下再一次消失。这仿佛是土地对人的戏弄，情绪的夹缝中迸发出了愤怒，将绝望染成了相同的红色。不知何时，这个世界已经带给了我求生欲，让我不再甘心就这样死在异世界的荒漠中。

这可能是我最失态的一次。我已经顾不上自己还剩多少体力，也不再相信商人口中的水源，疯狂的挖掘入海雀留下的泉眼。

结局一无所获。

我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怒气由于虚弱迅速衰减。直到最后，我只挖到了一只蛤蜊。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丝预兆，但我也顾不得手上这只异兽有什么用，精疲力竭的翻身躺在了地上。

蛤蜊的形貌并无特殊，外壳开开合合的释放出阵阵香气。我终于知道了那阵香气的来源，这个谜题的答案好像是给临终之人最后慰藉。

突然我的面罩被人摘了下来，腹部一阵疼痛，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一丝清凉湿润了我的口腔，但是随之而来植物的苦涩与腐烂的臭味差点让我将嘴里的水吐了出来。但是这种时候，一滴水就是一条命，我强忍着恶心将水咽了下去。

当我再起身，看到铃捧着一手的苔藓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也太软弱了。”铃边说，边挤压着苔藓。抿了抿嘴，她将目光看向了商人：“这不会就是你说的水源吧？”说话间，她的手搭在了腰间的小刀上。只有我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一种自我防御。

这一次商人反倒示弱，举起双手为自己辩解同时岔开了话题：“至少你们发现了蜃。”他从我手中将名为蜃的蛤蜊接了过去，放在鼻下深吸了一口气，沉醉的说道：“这可是为生物带来永生的生命之源。”他的眼神就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

入海雀潜入沙中化作蜃，以泉水与芳香吸引着沙漠中的迷途旅人，让他们陷入美好的永生之梦。

商人的介绍既详细又虚无缥缈。

我们正打算进村找这里的居民要一点水，村里的房子传来了阵阵异响。这是居民的欢迎仪式，也是这个噩梦乌托邦的召唤。

从房屋里走出的每一个生物都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他们的皮肤干瘪而苍白，虽然没有一丝腐烂的痕迹，但也绝不可能是活人该有的样子。他们的毛发早已丧失光泽，两个眼窝空空如也，我没有勇气盯着这样的东西仔细观察去看他的眼窝在笔记中用文字该如何形容。我汗毛倒立，双臂全是鸡皮疙瘩，一阵酥麻从脊柱蔓延到后脑。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脖子上挂着一个蜃。

不只是人类，就连家中养的狗也是如此。他们已经丧失了语言的能力，狗也不曾吠叫，但是行动能力丝毫没有减弱。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消灭这里每一个会动的的东西。

商人从我们身后挤到了身前，热情的和这群死者热情地打着招呼。说我们路过这里，要前往高山地区。这里的亡灵居民们的肢体语言就像是活生生的人，有的将双臂交叉胸前，有的在向我们笑，甚至有小孩子的干尸藏在大人身后探出头来观察我们。居民们养的狗则是绕着我们一圈圈的奔跑，不时停下来摇着尾巴。

这种行为并没有减轻我的戒心，反而让我觉得更加恐怖。几个居民摆了摆手，似乎在招呼我们跟上。没几步就来到了一个祠堂般的地方，里面的神位上供奉着一只衔着蜃的入海雀。

村民们从各家端出一个个空碗碟摆在了我们的面前，然后就这样站着看着我们仨。商人端坐着，没有任何不快，满脸笑容的看着我和铃。

“你听过丧尸或是活死人的概念么？”我壮起胆子问铃，她略显紧张的摇了摇头，与此同时这里的“居民们”也对我的话有了反应，互相看了看。

我指了指桌上的碗碟，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拿下去。没想到他们真的按照我的意思照做了，那个藏在大人身后的小孩在帮忙拿碗时，将嘴巴凑到了碗的边缘。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我捕获到了，我立马问上商人：“你老实说，这是怎么回事。”我谨慎的没有加主语，避免这些居民意识到我在谈论他们。

等他们都出门后，我才更加明确地将问题抛给了装糊涂的商人：“这些居民是不是已经死了？是蜃？”

“不要紧张，对于你他们是死了，可对于他们，现在过得不任何时候都更加幸福。”见我不解，他又继续补充：“他们本应在这荒漠中遇难，是蜃给了他们永生的梦境。一个有无穷资源，没有死亡，没有尽头的美梦。你也该学会察言观色了，刚刚他们可是准备了丰富的菜肴与水源招待你们。你却不领情。”商人的语气是真的在责怪我，我也更加确认他没有什么人性。

我开始痛斥他，说他这样是在亵渎生命，就好像他就是始作俑者。

他只是笑，一贯的从容与洒脱在此刻只让我觉得恐惧。他站起身，说可以遵循我的心意，便从外面叫进来一个村民，商人在将他迎进门后将祠堂的门锁了起来。那具干尸恭敬地站在桌子旁边，似乎等待着看商人找他究竟有什么事。

商人难得一脸严肃，开口道：“你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那具尸体扭曲着挤出了表示恐惧的表情后跪倒在地，痛苦的化作一地散沙。商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喃喃道：“我是如此仁爱，但是你非要用你那狭隘的道德来约束生命。现在他真的死了。”

我被眼前的情况所震惊，大脑一时短路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岔开话题：“你说好的水源呢？”

商人指了指地上的沙：“你难道没有听到这些居民走路时腹腔中水晃动的声音吗？”

此时此刻，刚刚在强调自己仁善的商人已经在暗示我们一条残忍的取水途径，那就是在这群行尸走肉“活着”的时候夺取水源。我的世界观在此刻才真正的受到了挑战，与此同时商人自满的炫耀：“他们幸福活着，成为行走的水罐，后来者也能从他们身上获取水源走出荒漠。”

“我对你的理论没有兴趣。重要的是我们活着，系。”铃看出了我的动摇便打断了商人，将门外两只团团转的狗拉进祠堂，干脆利落的取出了它们体内的水。这些水已经足够我们走出这片沙漠了。

最终，我们将那群居民留在了荒漠之中，没有选择将他们一一唤醒，也为后来的旅行者留下了选择的权力。我的观念开始动摇，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曾经当过祭品。”

“我知道，怎么了？”

“所以我明白在这里按照意愿活着有多困难，希望你不要迷茫，把活下去当做首要目标。”

“谢谢。”

铃被我的道谢弄得不知所措，罕见的红了脸：“我还以为你会更轻浮的回答我，你也是会好好道谢的嘛……”

我掏出异兽手册，生气地把它扔在地上。这里的记载在我看来都是有美化嫌疑的，总是有情报上的缺失，心里暗骂着高塔管理者的不靠谱以及前辈们的疏忽。

“哎！你干什么？”商人见状赶忙将手册捡起，掸了掸上面的沙：“这可是我精心制作提供给你们的，还请你爱惜它。”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我刚刚听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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