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绿兰花 第19章 读书之礼节

单立巅一笑，“好了，我们相识几个月，今天才互通姓名，有意思。不过，我得告诉你，我跟余有伞有大仇，他在倒处找我。这河南是他的地盘，我只能躲在这里。我的名字告诉了你，你不能往外说，连那两个丫环也不能说。”

柱子于江湖恩怨一概不知，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出于对他的尊重与崇拜，心下便记住了。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对外说的。以后在外面碰到了嵩山派的人，我也跟你一样，玩个巧计，把他们骗得团团转。”

单立巅哈哈大笑，“今天大喜日子，不说那令人扫兴的人。来，你可以拜师了。”

柱子又跪下叩了个响头道：“弟子陈立风祝老伯单立巅先生健康长寿！”

单立巅开心一笑，伸手扶了柱子起来，“陈立风，上课开始了。”

柱子坐到自己位上，他面前已摆好了一本书。单立巅道：“我们从这本书学起。这本书名字是《管子选集》即管仲管夷吾的文章选。管子，是别人对他的尊称，他姓管名仲，号夷吾。管子写这本书离今有两千多年了，读了这本书，我总在感慨，在那个蛮荒不开化的时代，竟然有人有这样的见识，真是太了不起了！”

单立巅从座位上站起，在柱子面前踱步，口中道：“一部管子，便是治国的宝典，读通了管子，便有经世之材，善用管子，便是宰相。宋人赵普以半部论语治天下，那是指教化方面，经国实用，当推管子。下面跟我念书：‘凡有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柱子也跟着念道：“凡有牧民者……”

单立巅不看书，把一篇文章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单立巅带着柱子把这一篇文章念了两遍，柱子基本上就能独立背出来了。然后单立巅让他把发音与字一个个对应着读，争取学完课文后，这课中的所有字也完全认得。

三遍书读过，小红的早饭已做好了。饭菜虽不精致，但也难为她能做出一桌能吃的饭菜来。

早饭一过，便开始写字了，写字就是抄课文，单立巅则在一边指点如何运笔，如何用力。幸好柱子有一点写三分帐的底子，拿起笔来手不抖，写的第一个字竟还蛮像样的。

写了半上午，已把念过的课文写了两遍。单立巅把他写的字纸按字格分别裁开，然后把这些字一个个地发给他认。这一招颇有奇效，陈立风把完全认得的放一边，把认不得的放另一边，加强对不认得的字的记忆，这一上午，竟把课文中所有字都认全了。

陈立风不由大喜，他算道：这篇《牧民》约三百个单字，如果按这种速度识字，学完古书中的两万个字也只要六十几天。

单立巅道：“单学两万个字有什么用？重要的是会用！每个字，特别是生僻字，你必需记得它的两三个出处，这样你自己写文章时用这个字才不会用错，招人笑话。我不赞成你强行去学两万个字，应顺其自然，读了多少书，学多少字，没有读到的，不要强记。”

单立巅又道：“读书的目的并不在于你读了多少书，而在于书的内容有没有溶到你的知识里，有没有引起你的思考，有没有让你感到快乐，甚至有没有让你觉得人格、品味变高一点。如果这些都没有，只是把书背到了肚子里，就是读死书，没有用。”

单立巅说完，让柱子自己写字，认字，背书。没一会，就到了午饭时间了。

午饭后，单立巅也没说什么，回房睡觉去了。柱子觉得还是应该写字，可是，此时，他的臂酸手软，放下笔来念书吧，念了几遍后，这几百字的文章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看着书上的这些字，他想，老伯要我把书的内容溶到知识里，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背的东西是什么意思，这些比三分帐还难以理解。我得等他睡醒后问他。

过了一个时辰，单立巅才从床上起来，柱子让他讲书的内容。单立巅却道：“你可知我当初读书时的情景？”

柱子道：“是什么情景？”单立巅道：“我从五岁进学，到了十五岁，读了十年，我的先生换了三个，可他们的教法跟我刚才一样，只教生字和写字，教我们文章断句，也是就带着我念一遍。我到了十五岁才突然发现，我学的这些东西我全部不懂，因为不懂，几年前背熟的，全部忘了。只有极少数顺口的还记得。我才在那时问我的先生，为什么不给我讲文章的内容？”

“你知道我的先生是怎么回答我的？他说，我们读书人只是代圣人立言，圣人的话写在纸上，只能原文照录，不能改动一分一毫，我们有何德何能用我们自己的言语去讲解圣人的妙意？能理解圣人的意思，是你的福分，不能理解，你就得读更多的书，直到你有一天能理解为止。”

“当时他还举了一个例子，说是他的先生这一辈人中，有一个道德文章都是一时俊彦的老先生，他开了一次坛讲周易，他讲完后，天空下黑雨，一个月后，老先生的两眼全瞎了。”

柱子听了这样故事，比听任何故事还要感到惊奇，禁不住问道：“怎么会这样，那倒底能不能讲书的内容呢？”

单立巅道：“只有圣人才可以讲，一般的读书人，谁敢自认为是圣人呢？自四书五经成书以来，只有一千年后的朱熹敢为四书五经加注，当然，他的眼也没瞎，天也没下黑雨，他被人尊为亚圣。通常，如果有人要讲四书五经，他必是名动一方的大儒，斋戒，祭天，然后才能开坛。所以讲书是没这么容易的。”

柱子道：“那么你也不会开坛讲书了？”

单立巅道：“我偏不信邪，我天天开坛，时时开坛，看老天能把我的眼弄瞎。不过，我讲是我所理解的，于学问一道，我不敢自认所讲的都是对的，我希望你能带着疑问听我的讲坛。”

柱子高兴道：“那太好了，现在就开坛吧，我想知道我读的这一篇是什么意思。”

单立巅道：“也不要这么急，晚饭后开坛。”

“那现在我做什么呢？”

单立巅道：“我也不能让你所有时间都用来读书，每天下午自由活动，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不要跑远了，这山里有凶猛的野兽。”

柱子飞奔着出了院门，向小溪两端望去，并没有发现小红小兰，于是又跑到后院，果然在竹林里发现了她们，她们倒会享受，在两棵竹上绑了个秋千，正荡得高兴呢。

柱子走了过去道：“能不能让我玩一下。”

两个人一齐施礼道：“见过少爷！”

柱子道：“又来了，你们不用这么多礼，我不喜欢你们这样，我只是想跟你们玩一下。”

小红道：“你要玩，你自己不晓得再绑一个。”

柱子道：“我下午不用读了，自由活动。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我们三个人一起玩。”

小兰道：“我们两个人一人玩一回正好，你来了，我们要多等时间，你还是别来我们这里玩。”

柱子道：“要不，这样，你两个人坐上去，我来推你们，你们玩够了，就让我坐上去，你们再来推我。”

小红道：“你是少爷，我们是丫环，我们不敢要你推。”

柱子道：“我不是少爷，你也别当我是少爷，我也不会当你们是丫环，你们看行吗？”

小兰道：“你要玩，你就来玩吧，小红，我们走。”

两个女孩子说走就走。柱子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倍感没趣，摇了几下，索然无味。心想，这两丫头肯定是恨我成了少爷。老伯也真是的，为什么要把我跟她们拉开距离，搞得她们不理我，我今后日子可难过了，不如这样，我跟老伯说，让她们也来念书，她们说不定就高兴了。

晚饭后，天就黑了，柱子已等不及，要立即讲书。单立巅却让柱子洗了脚脸，穿整齐了衣服，再开始。他自己也一样准备妥当，才开始讲道：“开坛的仪式繁琐，名目很多，我是非常痛恨的！但是，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人们对学问的尊重。我们可以讨厌那种方法，但不能讨厌它的目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你沐浴更衣的原因，你必须记住，你要尊重知识，尊重有知识的人，当你有了知识后，你要维护知识的尊严，如果你没做到，你就是有辱斯文，成了读书人的败类，被人瞧不起。”

“古人讲书，只以经注经，即是说，为了说明一句话的意思，他抄下几句或几十句其它的经文来解释它，但这几句或几十句经文本身也是十分难懂的，这让天下许多人视读书为畏途，也浪费了读书人许多时光。自《说文》、《尔雅》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一本字典，没有人敢用字典来解释圣贤之书，更没有人敢公开编一本字典，幸好，我搜集到了一本文人偷偷编的字典，这是读书时最好用的东西了，但也是被读书人最瞧不起的东西：用字典，比考试作弊还丢人！鄙弃字典的本意是鼓励多读书，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的确，当你熟读了千百本书后，你能明白几乎所有的书文含义，但是，在这之前，你一直处在黑暗之中，不能算作一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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