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笑缘 第五章

第二天陆不平醒来时，和尚们已经做完早课了。

这一夜，他睡得还算踏实。昨晚在寺庙周围转了一圈，回来之时无嗔大和尚已经睡了。无嗔鼻息如雷，好似穿透屋顶一般。一开始陆不平恼这几个和尚不知算计，明知道大和尚鼾声重还让他住在大和尚屋里。后来他侧耳倾听，发现邻屋亦是如此，不由得苦笑连连。他只得撕些旧棉絮塞到耳朵里，幸喜一夜无事。

看到陆不平起来，无贪笑嘻嘻地问道：“陆公子，昨晚睡得还好吗？”

“多谢大师垂问，小生睡得还算踏实。”

无贪哈哈大笑道：“方今春深，疾风迅雷变化无端，望公子未受其害。”

陆不平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和尚诙谐，莞尔答道：“小生充耳不闻。”

“好好好，”无贪拍手大笑道，“两位师兄，我受其害久矣。”

“洒家生平最听不惯你们这些鸟语，有话直说，休要拐弯抹角。”大师兄无嗔脱掉外面的长袍，在院内打起拳来。他本是关西汉子，为人豪爽，性格粗疏，虽入了佛门，仍然不失本来面目。

二师兄无痴面不更色，依旧一副苦瓜脸，对他们的说笑充耳不闻，只是淡淡地对无贪说道：“师弟，该做早饭了。”

这个和尚甚是无趣，陆不平心道。从昨日他刚进门就面无笑意，起初他还以为是抢了他们的晚饭而心中不悦，后来看他的举动，似不是为此。对于今日胖和尚取笑之语，他倒是像未听懂似的。也对也对，他们不过是庄上的莽汉，本来不读书经，不习举业，纵然偶入沙门，能有多少道行。一念及此，心中大有不屑之意。

陆不平转身来到无嗔身边，专心看他练拳。数年前，他的父亲曾经请过一名拳师教他武艺，这名拳师是他父亲多年老友，对他还算严厉，但他少年心性，不知父母对他的苦心，以为武艺总是末事，而读书求仕、考取功名才是正途，所以总不能潜心修炼，最后也不过学得些皮毛功夫。后来父母拗他不过，又看他天资聪慧，只好让他专心读书、留意仕途。他本想着凭着自己的学问能够一举高中、飞黄腾达，到时候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也不辜负了当初弃武从文之决心。谁成想他竟然两试不第，不由得让他大为沮丧。

而今他看大和尚练武，招式实属稀松平常，好似初学之人学得一招半式在人前卖弄一般，越加想要表现自己越加破绽百出。不过仗着他块头极大，拳法倒也显得威猛凌厉。和自己的师傅比起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即使和自己相比，也未必就讨到什么便宜。

“洒家这把式还过得去吗？”无嗔边练边问道。

“小生佩服万分。”陆不平拱手答道。他虽然口中恭维，心中实在不以为然。

“看公子虽是读书人，也像是练家子，约摸有四五年功底吧？”无嗔不动声色地问道。

陆不平心内一惊，暗道这个大和尚眼力倒是不错，自己几年功夫都能看得出来。不过转念一想，他是不是瞎猜的也未可知。当下朗声答道：“大师好眼力。小生确实学过几年功夫。”

“好，好！那么下场切磋一番如何？”

“小生功夫实在粗浅得很，不敢班门弄斧。”

“哈哈哈，谁又十分精通，谁又是什么高手？洒家也只是懂个皮毛。”

“一个人练功有什么意思，两个人对打才有趣嘛。陆公子不必谦虚，陪我师兄练上一练也就是了。”胖和尚无贪蹲坐在锅旁，一边生火一边“扇火”道。

“既然二位大师如此看得起小生，那么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陆不平答道。

“正该如此。”大和尚无嗔收住身形，站在院子当心。

陆不平脱掉长衫，上下收拾得十分严整利落，摆了一个起手式，也站在院子中间。

大和尚见他收拾完毕，说了一个“请”字，意思是让他先动手。陆不平也不客气，当下跨进两步，探右掌疾劈和尚面门，左手护在胸前。哪知和尚并不躲避，揸开左手来抓陆不平的手腕，右手握拳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击他的前额。

陆不平心中暗笑，好你个大和尚，你仗着你人高马大，欺负我身瘦力小，竟然不加躲避，分明是瞧我不起，今天我就给你来个以巧胜拙、以弱胜强。

他主意已定，往后一退，侧身躲过和尚，然后一晃身形转到和尚脑后，左手探向和尚左胁，右拳抡向和尚脑根。大和尚不慌不忙，右脚往前一迈，稍一俯身，随即后仰，左脚往后旋踢，鹞子翻身般使身体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紧跟着拳头又挥向陆不平。

陆不平心中一惊，暗自佩服。这和尚看似笨拙，实则灵活至极。他本欲以巧制敌，却不成想被和尚巧妙化解。当下他不敢怠慢，见和尚拳脚跟来，连忙一跃身形，退后数步。

和尚大踏步欺身过来，双掌如鹰爪般抓向他的两肩。陆不平往下一蹲，右脚发力，猛扫向和尚双腿。和尚亦是不躲不避，只是下腰探身，翻掌来抓陆不平的脚腕。只听得“嘭”的一声，陆不平正踢在大和尚小腿肚子上。大和尚的双腿如同铁柱嵌在地里，纹丝不动，而陆不平却疼得“哎呦”一声，一个趔趄，翻身欲倒。

此时陆不平心底一沉，暗叫不妙，想要以手撑地，再次跃起。哪只大和尚先他一步，大掌托着他肋下，将他缓缓扶起。

“哈哈哈哈，陆公子应该是许久未练，让洒家占了个便宜。承让，承让。”大和尚抱拳拱手，满面含笑道。

陆不平听闻此言，脸顿时红到脖跟。他一揖扫地，低声道：“多谢大师手下留情。”

“两位好俊的功夫。陆公子巧妙灵活，大师兄沉稳刚厉，让人大开眼界。哈哈哈！”无贪在旁边拊掌笑道。

陆不平此时愈加羞愧难当，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的师父是浙东内家拳好手，一套八卦掌打得出神入化，门下弟子遍布南省，成名立万者亦不在少数，今日他败在一个深山野寺无名和尚之手，面子上着实有点下不来台。

“陆公子，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为此小事挂怀。请问公子令尊是哪一位？”无嗔问道。

“家父讳修儒，乃是一介塾师，不会武艺。小生功夫另有师承，非是家父所授。”陆不平本以为他要问自己师父是谁，正踌躇不知该如何回答，结果他问了自己的父亲。

“噢？奇怪，奇怪。”

“敢问大师是否认识家父？”

“不认得不认得。和尚二十年来未出此山，一心跟随我师修行。令尊之名实在不知。”说完，无嗔拿着僧袍转身回屋去了。

陆不平心中虽有疑窦，但又不敢再问，只得尴尬一笑，也拿起长衫，披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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