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春休 青梅竹马

窗外爆竹声声，屋内炉火温暖。

余婆子作了好些松子糖，配着用小竹篮装起来的花生，瓜子，四个人围坐一起，笑意融融。

凌晨时分，扶微从书案上拿出三个红纸包，包着铜钱，分下去，“沾个个好彩头。”

余婆子哎呦一声，跑回去也拿了三个红纸包，鲜亮的红绳在铜钱上缠出漂亮的莲花纹，下面坠着丝绦，“都得健健康康的才是。”

红包发下去，玉书哈欠连天，“不行了不行了，困死了。”眼睛都睁不开了，眯着往外走。

扶微前些年都没怎么正经的过过除夕，大多数时候都是看着天上炸开的爆竹，关上门窗，一夜噩梦连连。

把莲花红绳的铜钱放到枕头下面，吹灭了灯，今夜，或许会是好梦。

梦里八角亭铜铃铛清脆，沈瑜围炉煮酒，康珹裹着厚厚的大氅，嘴上不停的吃点心，时不时掀开挡风的厚帘子往外看，看见她走过来，远远的就抬胳膊打招呼，“长欢，快进来，外面冷。”

太子闻声抬头，玉冠温润，嘴角带着浅笑。

沈瑜忙着看炉子上的酒，没抬头，嘴上不饶人，“你来的可真是巧，酒煮沸了。”说着，拿起酒勺分酒。

青梅酒滚烫，尚未入喉，甜味就散发开来，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康珹喝完一碗，大笑“痛快”，指着炉子里烧的通红的竹炭，“竹炭青梅酒，这是青梅竹马，我们也是。”

帘子外风雪大作，宫人寻人不得，着急的大喊，帘子内，酒香融融，笑声朗朗。

除夕宴后，虚连鞮氏觐见，献上公主朝露，两国重新签订条约。

朝露公主封贵人，赐号瑶，居彩月阁。

彩月阁临近御花园，殿前就是一片荷塘，朝露坐看太监宫女捧着大大小小的赏赐之物进进出出，心情出奇的好，端着茶杯轻呷一口，身子朝后靠在软垫上。

这样的日子才叫舒坦。

时隔多日，沈瑜敲响了扶微的门，，眼底青黑，胡子拉碴，有些狼狈。

扶微狐疑，“你这是怎么了？康珹和你闹别扭了？”除了康珹，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狼狈。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沈瑜灌了两口浓茶，斟酌片刻，“太子的婚事定下了，六月。”

这件事他想了好几天，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扶微听了，没什么大反应，至少在沈瑜看来风轻云淡的很，只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位徐家小姐我见过，性子柔顺，是个良配。”

“你......”你不伤心？你不生气？

“怀玉，我很好，不生气，也不伤心。”当初赵王告诉她太子许了侧妃，本以为自己会生气，即便不生气，心里也该有些难受才对，可赵王的话说完了，激将法也用了，她心里不起半分波澜，就好像，她从不曾与太子有过牵扯。

沈瑜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换了话题，“虚连鞮氏皇位易主，前几天觐见的圣上，献上了一个公主。”

他看着扶微的眼睛，一字一句，“圣上封贵人，居彩月阁。”

彩月阁当年住着一位美人，美则美矣，性子古怪，但圣上却喜爱的很。

只是后来有宫人发现那位美人私下饲养蛊虫毒物，更有人惊扰了毒物，被数条斑斓彩蛇撕咬致死。

皇后大怒，下令彻查。

查到的结果令人心惊，彩月阁前荷花池，淤泥之下全是死人尸骨，骨头青黑，中毒而死。

此事落在圣上桌案那日，那美人见事情败落，拉着一位妃子下了黄泉。大火包围彩月阁，蛇虫四散逃窜。

那位妃子，是康珹的母妃，彼时康珹才三岁。

当年事闹得沸沸扬扬，彩月阁一度成了皇宫禁地，比冷宫还让人忌惮三分。

如今虚连鞮公主被安置在那里，不知道圣上意欲何为。

三月殿试，皇帝亲自拟定好考试题目。

考生被太监引着进殿落座，大气不敢喘一下，头死死的低着，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好半天写不下一个字，汗水却溢了满头。

皇帝绕场看了一圈，眼皮一抽，指着大殿上的考生和刘总管耳语几句，刘总管出门拿奏折时脸上还带着笑。

怎么都收敛不住。

康珹从护国寺回来，满脸阴云，皇后瞧了打趣，“怎么出去一趟还不高兴了。”

康珹坐在椅子上，嘴一瘪，抱着一个靠枕拨弄，“母后惯会取笑儿臣，哼，这沈怀玉，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明明每年都去护国寺的，偏的今日寻他不见。”

皇后听了抿唇笑，“你啊，指不定忙什么去了，你以为谁人都像你一般，整日里闲散。”

“儿臣怎么就整日闲散了！”康珹不服。

“你还说。”皇后隔空点了点她，“还需要证据不成?本宫可瞧着你这脸圆润了不少。”

“怎么会！”康珹摸了摸脸，见皇后偷笑，站起来一跺脚，“母后。”

不理人，跑了。

贴身梅姑姑端着点心上了，见康珹跑了，满脑袋雾水，又听皇后大笑，猜到了些什么，娘娘也真是的，惯会逗公主玩儿。

皇后也不掩饰，笑纹明显，“这孩子，还是不经逗。”

殿试结果很快出来，明黄布告贴在城中，最高处，沈瑜的名字明晃晃的写在那里。

殿试头名，状元！

丞相眼下待在家里不好意思出门，沈珞从外面回来，面色古怪，见父亲也是如此，忍不住笑出了声，“怀玉这小子，真是......”

他这趟出门，好多同僚都上前祝贺，起初他还不晓得怎么回事，直到看见了皇榜。

丞相气呼呼的哼一声，“自己闹腾去吧，我是不管他了。哼。”

状元，榜眼，探花，三个人都是青年才俊，骑着高头大马，引人注目。街边围满了围观的人，男女老少，议论不绝。

女儿家们脸颊泛红，“这探花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

“也不晓得人家能不能看上我。”

“你这个不知羞的。别做梦了。”

“俏郎君，往这儿看！”高楼上一个女子大喊一声，把手里的香囊丢了过去。

紧接着，一个两个，无数个，各色的香囊手帕丢向榜眼和探花，两个人手忙脚乱，躲也不是，接也不是，闹了个脸红。

康珹被柳寻安拉着去了广平楼，“你拉我到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要我提前瞧瞧我那六妹妹的驸马如何优秀?做个心理准备？”

柳寻安笑的贱兮兮，手指往窗外指了指，让她往外看，“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康珹嘀咕几句“莫名其妙”，只听外面喧哗声起，探头看过去，只觉得自己眼睛好像花了，使劲揉了揉，再看，骑在马上的人还是沈瑜，回头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柳寻安坐没坐相，翘着腿瘫在椅子上，“还能怎么回事，你啊，要做状元夫人了。”

眼看外面的人快被香囊手帕淹没了，柳寻安感叹一句，“这些人真疯狂。”忙不迭的把苹果塞到康珹手里，“我的公主啊，愣着干什么，丢过去啊，你要是再这么愣着，怀玉可就要接旁人的果子香囊了。”

说着，站起来冲着窗外喊了一声，“沈怀玉！”

霸气的男儿声音格外醒目。

跨马游街，掷果盈车。

康珹脑子乱哄哄的，只想起这么几个字，在柳寻安的鼓动下，脑袋一人，手上用力丢出去。

沈瑜应声抬头，脚上用力勾住脚蹬，身子一歪，弯成一道弧度，伸手接过苹果，冲着康珹摇了摇，唇角笑意浓浓。

被众人唰的一下子看过来，康珹脸噌的红了，抱着快要冒烟的头，很不争气的蹲下，躲在墙壁后面，不肯再露头。

柳寻安不嫌事儿大，趴在窗口冲着看过来的女子招手，“嗨。”

皇宫。

皇帝哼着曲子去了凤仪宫，刚坐下就说沈瑜，“朕在殿试里瞧见他就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你瞧瞧，为了搏康珹一笑，连状元都要抢。”

“怎么看都是个爱美人的糊涂蛋。”

皇后跟着笑，“陛下这不是心里也高兴吗？”

皇帝脸一板，“有这么明显？”

“可不是。”

云宅。

沈瑜端着茶听云先生念叨，“你啊，陛下前几天把我叫进宫去，丢给我一份论述，我一看那个字就知道是你小子的。”

“你可真给老夫长脸。”

那日御书房，他手里攥着一份卷子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皇帝坐在桌子后面也是哭笑不得，指了指卷子，“你看看你这个好学生。”

他羞臊的都抬不起头。

“好啊，长出息了，当年怎么劝你你都不肯考，现在倒是上赶着去。哼，康珹公主的话就这么好使？”

沈瑜点头，“可不是。”

“是你个头。”云先生一听，气笑了，一个茶杯丢过去，“个没出息的。”

沈瑜接了茶杯放到桌子上，继续听他絮絮叨叨，笑的像个二百五。

折桂宴，国师神神叨叨的掐指一算，指着城外，“鹿林书院，是个绝好的地方，既能表达陛下对学子的看重，也能激励学子。”

扶微得知消息还是祭酒告知的，祭酒乐呵呵的，眼睛笑的都快看不见了，“圣上看重书院，是我们的福气。”

扶微陪着点头笑。

她笑的是沈瑜，也笑康珹。

折桂宴办于鹿林书院琼林台，琼林二字也是先帝亲赐，位于书院正中，四面竹树环绕，一片人工荷塘点缀其中，平日里是各学子论学的地方。

融入进红绸遍布，灯笼高悬，一派热闹景象。

当今圣上喜欢热闹，说是折桂宴，各家适婚的小姐也参加。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圣上总喜欢这一套。

男女席隔着屏风，相互能看见，又看不清楚，影影绰绰，引人遐想。

皇帝坐在主位，“状元，才华出众，其他的，也不需要朕多言。反倒是榜眼和探花，青年才俊。我泱泱大国，人才辈出，好啊。”

“单喝酒也不热闹，这样吧，朕这里有支梅花，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以花会友。胜者，朕有重赏！”

“状元，你来起个头吧。”

沈瑜拱手，张口就来，“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醉折残梅一两枝，不妨桃李自逢时。”

...

男席辩的难解难分，只听一声娇呵，女席站起一道倩影，“细看不是雪无香，无风吹得香零落。”

紧接着又不知是谁家小姐，“入世冷桃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回来。”

男女席辩的火热，皇帝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这才是少年风流。”

祭酒跟着笑，“陛下今天若不给他们个好彩头，恐怕是不行了。”

转头，看见当今状元和康珹公主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康珹公主笑着给了一拳。

皇帝也看过去，脸上笑意更浓，“沈怀玉这小子，昨日朕把他叫到御书房，不过说了几句话，他就站不住想往外走，还以为怎么回事呢，刚要问，就见他官服袖口里掉出两个糖人，糖渍化在御书房里。”

“哼，净胡闹。”

康珹和沈瑜说的也是这件事，沈瑜脸不红，气不喘，“陛下没有怪罪，你反倒生了好大的火气。真是冤枉死了。”

康珹脸红的厉害，给了沈瑜一拳，“胡说什么啊，我，我什么时候说要吃糖人了，你也真是的，怎么就想到藏在袖子里带进宫呢。”

“那怎么办，你想吃啊。御厨做的你又不喜欢。”沈瑜说的理所当然。

康珹语噎，气呼呼的踩了沈瑜一脚，“哼，不理你了。”气急败坏的往荷花池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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