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徒 第八节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里最难熬的几个小时，我不能适应这个一直在我脑袋里嗡嗡乱响的声音。

起初还能静下心忍一忍，可慢慢地，内心越来越烦躁，回过神来时，已经完全无法忍受。

我不耐烦地跺着脚，想让精神更集中，制作魔导具最关键的步骤就是魔术式的绘制，这需要绝对的注意力集中，丝毫的误差会让魔术的效果大打折扣。

但是我听不见我的跺脚声，鞋底和地板相撞产生的震感也没向上传递，都被恶魔那闷雷一样的呼吸声掩盖。

不管用刀刻，还是用笔书写，吸气声呼气声，挠头的沙沙声，拿起东西放下东西的声音，我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就像聋了一样。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一种声音我能听见，就是那只混蛋恶魔的声音。

顾不上眼前的异常情况，也没有时间去害怕，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能停下手上的工作，这是反击的希望。

只要魔导具的制作顺利，火力足够大的魔术就能让敌人重新考量该如何处理拼死抵抗的我们。

要让敌人发起彻底的进攻，不留余力摧毁这座关卡。倒下的我们和被摧毁的关卡，战斗的痕迹会成为惊醒第二部队的信号，这样的话，会大大提高第二部队的存活率。

只要有希望存在，我就不能停下脚步。

可是这个混账噪音真的很烦人！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它停下来呢？

不耐烦地用笔尖点着眼前的面，头一次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脑袋那个恶魔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而且还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了，为什么这双耳朵还能听见声音，怎么还没有聋，聋了就好了！

只要聋了，听不见了，这个混蛋肯定就没办法干扰我了。

“啊！”双耳突然一阵刺痛，这次又是怎么了？终于忍不住要对我的肉体进行攻击了吗？

哈！你就是现在把我整死了，我都不会跟恶魔说一句话，我要一直无视你，别小瞧了人类的意志啊，混账恶魔！

「OM」

啊？这次又怎么了？

这样啊，「OM」是吧，我在眼前的面上写下这两个我没有听过，也不曾见过的文字。

「NANANA」脑海里有人在沉闷地低语着，谈吐出奇怪的语言。

在恶魔的滚滚呼吸声中，这个声音让我更加心神不宁，我能感受到心脏也在急躁起来，全身上下的体温都在升高。

我写下「NANANA」，

「ΛISMAYE」

这又是什么意思？管他的，先记录下来吧。

写完后就赶紧滚出我的脑袋！

「SΛVHA」

这大概是最后一节，我记下后第四段后，那个沉闷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

心里的急躁也得到了缓解，我的耳朵也得到了解放，可并没有得到清净，外面似乎很吵闹的样子，管他呢。

此刻我也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制作魔导具上。

“OMNANANAΛISMAYESΛVHA”我默念着，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按了按额头。

这令人着迷的陌生文字究竟有何含义？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一个的安静环境，周围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一般，变得越来越吵闹。并不是恶魔又在吵闹，听上去应该是谁在惨叫或是建筑被炸塌了。

根本不能集中精力去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房间在震动着，我捂住耳朵，把脑袋埋进膝盖里，耳朵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盖过了四周的惨叫声和爆炸声。

脑袋昏昏沉沉的，奇怪的是，现在的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个世界的全部都跟我没有关系一般的安心。

为什么，我要写下那段奇怪的文字，为什么，我想要知道它的含义。

不知道，

人们常说，“知道的事情越多，人生也就越痛苦”。

为何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连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这么做的都搞不清楚的我，如此愚笨的我，却没有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生呢……

已经不想思考了，就这样回归到一无所知的状态吧…能一路走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吧，我已经能算是拼尽全力了吧……

我闭上眼睛，就这样沉睡下去，也不会有人怪罪我吧，永远的沉睡下去……

在意识远去的一瞬间，突然有人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拽回，我猛的抬起头。

出现在眼前的是关卡的负责人，他的脸上写满了哀伤，怜悯和自责。

这是怎么了，他用袖子擦着我的脸。

我回过神，这才发现，汗液顺着我的脸颊而下，全身都被浸湿，在外人看来，大概以为我被谁泼了一盆冷水。

真是狼狈至极…

先用毛巾擦了擦眼睛，汗水流进眼睛里我却没有发觉，回过神时才觉得有些刺痛。

擦了擦脸，又感觉耳朵处也有什么流了下来，怎么耳朵也会流汗吗。

可手指传来的温热粘稠的感觉告诉我那不是水一样的汗。绘制魔术式用的笔，笔尖被折断，上面沾满了红…

一块暗黄的木板上写着红色的“OMNANANAΛISMAYESΛVHA”

负责人唉叹了一口气，他抓着我说着些什么。

可我听不见…

下一秒，我颤抖了起来，我最害怕的东西，那个混账恶魔又回来了！！

它的声音一下钻进我脑子里，高分贝的杂音掩盖了一切。

我不是按它说的做了吗，把那句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写下来了，不是这样就可以了吗？为什么我还能听见这个混账声音啊！为什么又来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要做到什么地步才够？！倒是说出来啊！

像是要嘲弄我此刻的愤怒一般，杂音的音量越来越高，狭小的房间开始震颤。

“所以说！”理性濒临极限的我大喊出来，我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只能听见恶魔的声音。但是我确信，自己的愤怒一定能让那个混账恶魔听见。

“滚出去！”我的嘴巴，脑袋，心，此刻达成同步，朝把我逼至绝望的恶魔下达了驱逐令。

不能与恶魔交谈的禁忌早就无关紧要了，我现在只想要片刻的宁静。

我刚说完，恶魔的杂音就此退去，什么声音都没有，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我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这让我完全没注意到，墙壁的缝隙处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

下一秒，一阵猛烈的冲击冲破了会议室的墙壁，一阵烟尘一下子从膨胀开来。

敌人的魔术攻击打了进来，在被魔术的辉光淹没的瞬间，负责人将我扑倒。

在恍惚中，我看见了关卡被炸的稀碎，瓦砾掉落一地，压在我身上的负责人艰难地喘着气。

他的眼睛已经变得无神，我摸到了他血肉模糊的后背，看来负责人已经没救了。

负责人最后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死了，真是的，为什么要把我拉回来呢？我只是想就在刚才，就在那里，永远的睡下去，连这都不允许，你还真是个残忍的男人。

啊啊…托你的福，早就失去斗志的「魔王」现在又能多活一会儿，就这么不想和我一起上路吗？

我也猜得到，你是想让我拼尽全力去做最后的挣扎吧，那你可得在路上慢点走，我一会儿就追上来。

我像个蛆虫一样拼命扭动，从他的身体下爬出来。

会议室位于关卡城墙的最下层，正常情况下，站在这间充当临时会议室的休息室里，是无法抬头就看见天空的，因为那个小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

抬头只会望见天花板，在那之上是厚厚的城墙，本应该是这样。

但是此刻我抬头就能看到天空，

才怪呢，只能看见敌人布下的，紫色的大结界。

依山而建的城墙已经被敌人的攻击整个连根拔起，轰飞。

在我的身后，本来躲在关卡城墙下的零散房屋也因为敌人的攻击而变成废墟，我已经完全找不到昨晚歇脚的地方了，

明明是最为偏僻的角落，现在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来了。

没有必要去确认还有没有活着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死亡只是时间问题，都被打成这样了，敌人怎么会不赶尽杀绝呢。

这个结界并没有完全遮盖住天空的颜色，它有些透明，从这个结界内去看天空的话，就会看见天空是淡紫色的，云朵和太阳什么的自然也是淡紫色的。

我在今天早上还以为是噩梦的延续，不自然的颜色让我产生了不自然的想法。

太阳不论何时都是一个完美的圆，而月亮则有阴晴圆缺，一年里只有十二月圆夜，月亮才能在形状上能接近太阳。

此刻无法通过天空颜色判断时间的我，即将死去的我抬头撞见了残缺的月亮，是一轮漂亮的三日月。

现在是晚上，月亮如此告诉我，因为我和那个混账恶魔周旋了太久，足足有一天之久，让我们错过了最佳的反击时机。

这里的守备军加上后勤的工作人员，也就只有寥寥一百来人，而敌军派出了几千人的精锐部队奇袭而来。

本就是一场近乎没有获胜可能的战斗。

不如说这并不是战斗，只不过是一场屠杀。

连以卵击石都算不上，简直是坐以待毙…

我们甚至没有反击，敌人的魔术攻击直接摧毁了防线，战士们都被埋在墙壁的残骸之下。

要是在这之前就溺死在恶魔精心准备的噩梦中就好了，至少不用亲眼看见这幅惨状。

没能及时清醒的我辜负了这座关卡的期待，抱歉啊，负责人先生，我恐怕做不出来像样的挣扎了，我们可能无法挽回局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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