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不那么灿烂 安家

初冬，澄清的寒风擦亮了华北平原上空的漫天星斗，高远辽阔的穹顶下，许多台拖拉机和摩托车并排拉成一条横线在麦地里向着同一个方向推进，大灯照出来的扇形光柱在最宽处连接在一起，从天空上俯看下来就像一只巨大的闪着白光的剃刀在田野上缓慢滑动，周边还时不时有手电射出来的光柱杂乱的翻舞，像一根伸缩自如的金箍棒，时而捅破天际，时而伸向远方，在没有任何城市光污染的田野上，每一道人造光都更加明亮刺眼。地上，伴着拖拉机“突突突”和摩托车“哒哒哒”嘈杂的轰鸣，一团团被它们卷起的尘土在田野上升腾，追赶着拖拉机滚滚向前，在光束照亮的地方，祸害庄稼的野兔无处遁形，它们只得四散的沿着光束延伸的方向跳跃逃窜，在光束的尽头村民们三三两两的拉开捕网机警的等待围猎……

刚刚长出嫩芽的冬小麦，为了吸吮更多的营养越过北方寒冷的冬天，急需在严寒来林之前，生长出强壮的根系，这时候需要农民用拖拉机或者重物进行碾压，破坏刚生出的嫩叶，使其干枯变黄，镇压小麦的分蘖，这样作物的根部就可以吸收更多的营养，悄悄的在地下变得更加粗壮，通过镇压，作物的根系也和土地贴的更加紧实质密，这是农民为了来年丰收做的重要功课。也偏偏是这个时候，同样急需储备营养越过寒冬的田间野兔嗅到了小麦嫩苗的香甜，贪婪的饕餮这积蓄能量的庄稼，或许在它们眼里这就是大自然的馈赠而不是人类的辛勤付出，并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食物馈赠的怎可以如此有序，一拢拢、一排排、一片片规则的排列着，毕竟小兔兔那么可爱，又怎么能有存心害人庄稼的坏心眼呢？

放下兔子的可爱，它们的行为对农民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村子里的年轻人就借着压苗的时机，动用身边的拖拉机摩托车这些机械设备，就着野兔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性，在麦田里对它们开展一场围猎，在机械噪音和光束的的驱赶下，岁数大点的人就三三两两结网，迎着兔子跳跃的方向一网把它扑下，然后瞄准野兔的脑袋一棍子下去就结果它的性命；也有些十几岁的小男孩，弹弓打得出神入化，当野兔从地上跃起，完全暴露在拖拉机的光束中的一瞬，就被一颗高速飞行石子击碎脑壳，有些被弹弓射中身体的野兔，不再矫健，却仍然在亡命逃窜，小孩们就夹着手电筒，奔跑着追赶，进入弹弓射程后，再发射几颗就把野兔打得动弹不得，一般每场围猎大概持续三五个小时每次收获也有几十只野兔，每个人回家时候都能拎着几只野兔回家。

我大舅就是开拖拉机的驱逐者，他的儿子我表哥就是这场围猎最精准的弹弓射手之一，所以每次围猎回来他们都能带很多只野兔，每次我表哥也会拎着一只野兔送到我爷爷家，虽然他礼貌的像是来孝敬老人的，从来不跟爷爷说让他把兔子做个我吃，但是我很确信我当时就能感受到这只兔子是姥姥家人给我的疼爱，那时候我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这种围猎记忆也是我儿时对老家不多的印象之一。

我出生在一个北方农村，在那个地方跟爷奶生活到了6岁，大概就是那场围猎后紧跟而来的冬天的某个早晨，我还没睡醒就被我妈给里三层外三层裹的像狗熊一样，厚厚的毛线围脖把我包的只露两只眼睛，她一把把我托到了长途客车上，直接把我墩在我汽车引擎的机盖子上，很多人可能没见过90年代初的巴士车在驾驶员的后面是有一个机器盖子的，因为下面有发动机，所以当车开起来后这个地方非常暖和，印象里这台破车里面是到处锈迹斑斑的铁皮，偶有一块两块的沾满油污的布料装饰，车里弥漫的被加热和燃烧的汽油杂质味，甚至感觉自己的鼻腔和肺泡被这股味道充满，此时我还反反复复着问着我妈：“娘，咱们去哪？”，她也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回答我去北京和找你爸。我6岁前的生活父母全都是缺席的，我爸北京上班，妈妈在老家附近一个小城镇的纺织厂做女工，没想到这次见到心念又畏惧的妈妈就直接被拉去了北京，说对妈妈心心念这是小孩的人之常情，对她的畏惧却是因为跟爷奶生活被惯出来了很多臭毛病，每次她回家都会集中纠正，采取的主要手段就是用扫帚把与屁股蛋儿反复做对抗运动以及捏耳朵做人体离心旋转运动，直到现在我的一只耳朵都没有卷曲的轮廓，像是被熨斗烫平似的，我一直把这一处身体的异形归功于我妈那出众的指力。

在没有高速公路的年代，长途客车沿着国道嘎呦嘎呦的一路向北，车上每个人坐汽车的经历甚至不比今时做飞机更寻常，一路上晕车呕吐的人比尿尿的都多，对于一个6岁的小孩来说坐汽车像是梦想的实现，但晕车就感觉像希望赶紧醒来的恶梦，不知道当时我有没有感觉到这种颠簸是自己命运齿轮的转动，就这转动有点漫长和难受…

现在看来不是很远的路程当时足足开了一天，擦黑的时候来到了北京市区，满眼看去都是“当街”，路过一条“当街”紧接着又是一条“当街”，在北方农村横穿这个村子最热闹最明亮的一条主干道，通常被村民称作“当街”，没见识过这种景象的小孩没有更好的词来形容这种繁华。好奇心一直让我猜测自己会在这繁华的哪一处落脚，结果被我爸从长途汽车站接出来以后，我们又乘坐上了更大的客车，那种车厢中间由转盘连接的巨长的巴士，途中还“呲～呲”放气后开门，不时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我也是这时候学会了一个新词“公共汽车”，不知这车又“嘎呦”了多久，城市的灯光渐渐稀少，感觉到了越来越不像一开始看到的城市样子的地方时，我们也便到了市郊的家。

下车以后，爸爸扛着行李在前面引路，妈妈拉着我和挎着几个小包紧紧的跟在后面，路灯不怎么亮但也却能看到脚下的路，跟着跟着就看我爸来到一个大门前，他跟门口的男人说了句什么，那个人就把门打开，笑嘻嘻的跟我们摆手招呼进来，这个大门因为天黑看不太清，但是能感受到它的庄严和巍峨，反正我在村子里是没有见过谁家有这大门一样气派的房子。从大门进来后，隐约可以看到这是一个有松墙，有花坛的大院子，跟着我爸的脚步我们一路走进一个大楼，并一口气爬到了五楼，终于他掏出钥匙打开了一个房门，开开房门后我顾不得看这个房间的布局，就趴在窗口看远处的城市，这个楼是这周边最高的建筑，窗户冲南，一眼就能看到城市的散碎微光，也能看到楼下被微弱灯光照亮的花坛和松墙小径，这种新奇的视野体验让我忘记了一路晕车的不适，这是第一次走进楼房，第一次站在如此高处，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在父母开始收拾行李时，我的注意力才回到房间内，这房子是方方正正一个单间，墙壁四周都是错落摆放的不规整的木箱，就连床也是在箱子上架的木板，我妈在几块木板拼凑的双人床上展开被褥，我爸从一摞摞的箱子上面搬下一个大小合适的当成桌子，直到最后脸盆、毛巾、暖瓶、电炉子一样样的摆好，我在北京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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