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喝下白粥已经过了二十个日头,左天罡心里盘算,如果在百草集折腾这些时日没有找到药,那自己就喝下葫芦里的粥。尽管他曾经说过再也不会喝,而且那些粥已经开始出现了馊味,但是为了活命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这些时日,他不忍去打扰江老板,只得又在客栈等了三日——他在这期间也没有闲着,而是想了个骚主意,去给百草集当了两天苦力,赚点铜钱做花销,顺便打探这药行内的事。起初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但是社交能力一展现,他的左右反复献殷勤与软磨硬泡,还是从苦力的同僚那里打听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名字:礼教司。
左天罡的认知还是浅薄的,这世间有什么名门,有哪些侠士,珍奇走兽,高山大川,一概不知,统统都是现学现想,只是凭着一股冲劲儿就去做了。而今,他对礼教司的无知又招来了嘲笑:在酆国,随着年号更替,皇帝要集权,礼仪司的权力也逐渐增大,挤压了文官系统“朝天司”“尚书苑”,武将系统“威仪司”,礼教司是皇帝陛下的化身,是陛下意志的代表,他们可以随意的杀人、整人,而百草集如今脱离了江家的掌控,似乎与礼教司有着某些不可言说的联系。
那些礼教司的人随随便便都可以掀起文字狱,上通天意,按律诛灭人命,左天罡反应上的“憨”也是那些苦力们敢把这些话告诉他的原因;但他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憨,左天罡看得出,那些人对“礼教司”三个字谈之色变。
第三天,搬运药材、分拣药材的工作干完了,结了工钱,左天罡回到客栈,泡脚、梳洗,他又摸索出了潜入江家时戴的蒙脸布,今日上午他是苦工,下午他就是飞檐走壁的飞贼了。他几次潜入江家大宅,似乎一直都没有引起除江老板以外之人的注意,这仍是他们,病人与大夫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今日亦如此。左天罡找到百草集一处靠近江家宅邸的低矮外墙,再次蹑手蹑脚的摸黑窜进去,一切如常顺利。
摸到了江府书房,这里照例点着灯,他摘下蒙脸布,敲了敲书房,无人应答,稍等了几秒后推门进入,可坐在那里的并不是江老板,而是江夫人。
左天罡瞬间头脑发蒙,他有点搞不清状况,也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江夫人站起,平静地望着自己。
“你是来取药的吧?”
左天罡看到那位夫人的仪态,顿觉失礼,欠身回应:“是,江夫人。我与江老板相约,近些时日来取药。”
“我家老爷临行前都与我交待过了,是他让我在此处等你。”江夫人随后取过了一只墨绿色的小葫芦,还有一封书信,更确切的说,那是一封“医嘱”。
“江老板去了哪里?”
“大狱。”江夫人波澜不惊地说出了两个字。
听到时,左天罡脑海中却顿起波澜。
“什么时候?不是……为什么要抓他?”
“朝廷的人说他私藏禁药,研究禁药,为了这个缘故,他们把他带走了,就在昨日下午。”
左天罡的嘴开开合合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悲凉情绪。
“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唐突的无礼委托,江老板被抓,是因为我,那些药材是我为他提供的。”
“这与你无关。”江夫人语气始终十分平淡,
“京师的人来定州的第一天,我儿子和我家老爷的那些弟子们,便被抓了一大半,全部关押在定州大牢里,已经半年了,生死未卜。朝廷正是用这个来要挟我们夫妻二人,步步蚕食,终于将整个百草集纳入朝廷的掌控,我们夫妻两人亦被幽禁于家中至今。那时,老爷便知道,他入狱只是早晚的事,只是碍于江家在百姓中的声望,朝廷不好下手而已。如今老爷被捕,只是家中下人向朝廷邀功举报,水到渠成,与你无关。”
左天罡沉默了不语,这岂能与我无关?
“老爷被捕前说,研究药方的这几天,是他这一年来最感喜悦的时候。入狱身死前若能多救一人,自己死也无怨……病人,请尽快带着药离去吧,不必在此久留,也毋需过多苛责自我。只是有一件事,若此药有效,劳烦告知妾身,我好去通禀我家老爷,让他知道自己的心力没有白费。”
“好。”左天罡郑重点了点头,“江夫人,我能否知道,江老板被囚禁于何处大狱?”
“你要去探望他?”江夫人摇了摇头。
“朝廷对于你这样的病人,是绝不会姑息的。你若前去,便是自投死路。”
“我只是想知道他被关在哪了,仅此而已。”
江夫人沉默半晌,才道出:“在定州浔城,那里有朝廷礼教司的人。你若惹上了他们,便没有活路了。”
左天罡点点头,接过药,拜别江夫人后转身而去。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反倒是折返到了江老板的制药坊,那里有被搜刮过的痕迹,已是一片狼藉,先前笼中白兔在乱药材堆中间趴着,笼子早就被砸坏了;他揪住兔子的耳朵,提在半空,看见它前襟上的干涸血迹,或许江老板为了试药,给它喂了自己的血,而今兔子原般无恙,便是那药有效。
想到这,他将兔子裹在衣服中,一齐带出了百草集,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大抵便是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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