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剑江山：家父胡国公 第11章 怀道立志

秦嫣儿的脸蛋红通通的，低垂着头，轻捻着衣角，一副羞答答、欲言又止的模样，小声嘟囔着：“三哥你不是都清楚嘛，还问啥呀……”

秦怀道微微一笑：“三哥离家三年啦，能记得多少呀，也不晓得你们之后的情况。快说，在哥面前还有啥好藏着掖着的？”

秦嫣儿眨巴着大眼睛，羞怯地嘿嘿一笑，点了点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原来，由于秦琼曾是李世民的秦王府旧臣，早在幼年时，秦家的子女们就和李世民的子女来往密切。一来二去，秦嫣儿就与李恪成了青梅竹马的伙伴。长大后，李恪有意，霜儿有情，二人本有望喜结连理，然而他们的婚姻却遭遇了阻碍。

其中最大的障碍，便是门第观念。秦琼虽说贵为上柱国、左武卫大将军和翼国公，却出身贫寒，起于草莽。李家源自关陇老牌贵族，更是帝王之家。按世俗之见，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秦嫣儿还是侧室所生的庶女，相较于血统高贵的皇子李恪，身份低微至极。

另一个阻碍，则是秦琼。不知出于何种想法，秦琼对李恪虽无反感，可在女儿与吴王的婚事上，却持反对态度。

在贞观之朝的当下，门第观念根深蒂固，虽无形无影，却如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横在人们心间。就像秦家这般出身贫贱的新兴豪门，哪怕如今官职颇高，在世人眼中仍比不上老牌士族的高贵血统。再者，婚姻大事，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秦琼反对，即便李恪身为大唐亲王，也不敢勉强。

如此一来，李恪与霜儿便成了有缘无分的苦命鸳鸯。两年前，十七岁的李恪迎娶了前隋皇室贵族杨氏之女为妻，秦嫣儿伤心欲绝，几乎断了嫁人的念头——毕竟，以秦琼的性子，决不会允许她去做妾的。

但二人自幼结下的情谊，又怎能轻易抹去。因此，李恪和秦嫣儿只能暗自钟情，私下往来，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听完这些，秦怀道摇了摇头，未曾想到四妹与吴王之间，竟有这般情感纠葛。

“三哥，你咋光摇头呀……说说，我该咋办嘛？”秦嫣儿呐呐说道，可怜兮兮地望着秦怀道。

秦怀道笑了笑说：“傻妹子，吴王都娶妻了，就算父亲应允，你自己愿意嫁过去做孺人（亲王的妾）吗？”

在大唐时期，与众多封建王朝一样，妾室毫无地位与尊严可言，哪怕出身尊贵，一旦嫁作妾，就如同男主人家的牲畜，可随意打骂驱使甚至买卖交易。在大唐的贵族豪门中，还有交换小妾以供玩乐的风气，就算是亲王的小妾也不能幸免。

唐律甚至明文规定，家主和正妻若杀了妾室，可用上缴罚金的方式抵罪。而且，通常情况下妾室是无法扶正的。男主人若敢废妻立妾，还得判刑——流放一年半。

虽说大唐民风相对开放，女性地位也稍高一些，也正因如此后来才出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皇帝，但依旧无法改变这男权社会的本质——妾室不过是玩物，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秦嫣儿的脸色果然变了，神情沮丧地低下头，眼中似乎泛起了泪花，喃喃自语道：“可是，我心里真的只有他……若不能嫁给他，我宁愿孤独终老或是出家为尼。”

看到这一幕，秦怀道心中不禁一阵抽痛。

以他来自21世纪的观念来看，自由恋爱再正常不过，小妹对李恪可谓一往情深。可如今，横在他们面前的封建旧俗犹如难以翻越的高山。

“别伤心，小妹。事在人为，三哥定会想法子帮你的。”秦怀道将四妹的小手握在手中，轻轻拍了拍，肯定地点了点头。

“嗯！……还是三哥最疼我！”秦嫣儿灵动的双眸中，两行清泪潸然而落。秦怀道伸手为她拭去，秦嫣儿立马破涕为笑，羞涩地转过头去擦干了眼泪。

兄妹俩又聊了一会儿，秦嫣儿这才回房。

“可是，究竟能有啥法子解决小妹的这个难题呢？”秦怀道躺在床上，暗自思量：小妹和李恪之间最大的阻碍，无疑是门第出身的差距。我母亲就是继室小妾，万一哪天秦琼过世，她这个庶母能否继续留在秦府都难说，这取决于两个嫡亲的大哥是否宽厚。

我和小妹都是秦家庶子，没有任何爵位和家产的继承权，顶多比普通人身份稍高，在贵族豪门眼中依旧不受待见。除非……除非我自己能成为真正的高官显贵出人头地，才有希望改变这一现状！

“呵，我自己的命运、母亲的命运、小妹的命运都取决于我。看来不努力奋斗真的不行了！”

……

关内的冬日，寒风刺骨。黎明时分，阴云密布，滴水成冰。

秦家的后院马球场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秦怀道身着单薄的胡服，骑着一匹煊花白马，正在练习骑射和枪术。

一日之计在于晨，古人闻鸡起舞，秦怀道可不敢偷懒懈怠。

贞观时期的大唐，是一个积极进取的时代，“奋发向上、自强不息”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也是闻名后世的“汉唐精神”的要义之一。

如今，秦怀道很感激命运的安排，给了他一段缓冲期。来到贞观大唐后，他有足够的时间来适应这个时代，也有较好的环境来提升自己的适应能力。而不是一开始，就仓促地被卷入时代的洪流，在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瞬间被淹没。

秦琼不经意的一句话，对秦怀道起到了醍醐灌顶的作用——“胸怀大志，好！但愿这不只是一番空谈。”

有目标、有信心，即便付出努力也未必能成功，最为关键的还是要具备相应的能力。

想要在贞观大唐这个时代立足，仅靠一些奇巧的小手段，或者父辈的荫庇是远远不够的——文才武艺，缺一不可，这才是最为根本且有用的东西。

秦怀道坚信，机会，向来只留给有准备的人。无论身处哪个时代，机遇和运气是一回事，永远比他人更努力一点、走得更快一点，这才是成功的基石。

“呵、呵！”一声声怒喝，在马球场上回荡。

今日演练枪术愈发娴熟，骑射也明显比上次更为熟练和精准，对武艺也有了更多的心得感悟，秦怀道很是满意。不求一日千里，但求每日都有进步，积少成多，这便足矣。

浑身大汗地回到自宅时，府中的下人仆役们才陆续起床，秦怀道亲自跑到厨房烧了一锅水，洗了个澡。仆人们既惊讶又惭愧，这位三少爷，全然没了以往的骄横纨绔之气，变得如此低调勤勉。

“三少爷，往后小的每天早起一个时辰，替您先烧好热水。”

匆匆吃过早餐，秦怀道分别去向秦琼和母亲请安。大唐以孝治国，在家的子女晨昏请安侍奉是必不可少的。在父亲房中，父子二人探讨了一番枪箭武艺，临走时秦琼说道：“三郎，见你如此勤奋，为父甚是欣慰。你即将成为七品职事官，与为父同殿为臣。为父有些话要叮嘱于你。”

“请父亲明示。”

秦琼点了点头，说道：“如何为官做人，你自己慢慢领悟。为父只提醒你一条：无论在何处为官，都切勿卷入一个漩涡之中。”

“什么漩涡？”

“亲王之间的储嫡之争。”秦琼声音略微低沉，一字一句地说道。

秦怀道心头一惊，拱手正拜：“孩儿记住了。”

“为父言尽于此，想必无需多言。你牢记即可。”

“孩儿谨记。”

回到自己房间，秦怀道开始练习书法，研读典籍。

所谓文韬武略，皆是在当下这个大环境中安身立命的资本，也是奋力向上攀登的基础。既然来到了以儒治国的贞观大唐封建王朝，就必须对儒家的经典学说和文史典章有所了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在短时间内成为一位大儒是不太可能的。因此，秦怀道将目标锁定在本朝的律法章程、政治制度和历史资料上。这些，对他目前而言或许更为实用，更能提升他的适应能力。

于是，秦怀道设法找来众多法治、军制、官制等方面的典章书籍和野史笔记阅览。好在自己对古典文化并非完全陌生，算是有些文化底蕴，因此学习和理解并不困难。他寻思着，武艺有父亲指点，日后还得找一位有学识的好老师教授文化课才行。

一桌一案，一书一笔，烤着炉火燃着檀香，秦怀道与这充满古意的书房融为一体，颇显儒雅风度。

“嘻嘻，三哥居然在读书呢！”窗外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四妹来了。

“丫头，明知三哥读书还来打扰？快进屋吧，外面冷。”秦怀道放下书本，起身拉开了门。

“呼、呼！真冷。”秦嫣儿蹦进门来，搓着手跺着脚，跑到炉火旁坐下，笑嘻嘻地说：“三哥，娘今天才告诉我你被皇帝封了官儿呢，我这就特意来恭喜你！太好了，往后三哥也是当官的人啦！嘻嘻！”

“傻丫头。”秦怀道笑了笑，在她冻得通红的脸上捏了几把，说道，“说吧，找我有何事？”

秦嫣儿的脸微微一红，嘿嘿笑道：“三哥，你往后就是吴王府上的官儿，可以天天见到他哦！”

“嗯，我晓得你想说啥了。”秦怀道笑道，“放心，你的事儿三哥一直记在心里。若有机会，也能带你去他府上逛逛。”

“嘿嘿……”秦嫣儿低着头偷笑，脸蛋红扑扑的，说道：“刚刚娘跟我聊天时提起，你也不小了，该定亲了。成家立业嘛，男儿无妻就像树儿没皮。”

“这事儿日后再说，我当下没这打算。”秦怀道微笑着说道。

“娘好像挺上心、挺着急的。”

“我会跟她讲清楚的。大丈夫何患无妻，小妹你说对吧？”

“嘻嘻，三哥果真变了，勤奋好学而且自信满满！不错不错，这才是好男儿！我要是别家姑娘，也定会喜欢三哥这样的男子的。”

“那意思是，你现在不喜欢你家三哥啦？”

“嘻嘻！那不一样嘛！”

兄妹二人聊得正欢，门外有府中的下仆说道：“三少爷，有客人来访。”

“谁来了？”兄妹二人不禁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想到：莫非是吴王？

“回三少爷的话，来客自称是太常寺太乐署的署令，姓曾。专程前来拜访三少爷。”

“哦，来学琵琶的！”兄妹二人异口同声道。秦嫣儿眼睛一亮，笑嘻嘻地说：“我倒是忘了，三哥你好似学得一手绝妙琵琶，连皇帝都称赞有加。你教给别人也是教，怎么就不先教给小妹呢？”

“当然没问题。”秦怀道起身，“但现在，我得先去见见那个曾署令。”

太乐署，乃是太常寺的下属机构之一，专门负责为宫廷提供音乐。太乐署署令，从七品下，比秦怀道这个从七品上的亲王府东阁祭酒，低了半级。

因此，曾署令踏入上柱国秦琼大将军的府邸，都不敢说求见秦琼，在客厅里也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战战兢兢地等着秦怀道到来。

“让曾署令久等了，在下失礼。”秦怀道在他对面坐下，微笑着说道。

“下官曾宏友见过秦祭酒。”年过四十的太乐署署令，挺直腰杆拱手正拜，低眉顺眼地说道。

“曾署令不必多礼，在下是晚辈。”秦怀道拱手还礼，说道，“不知署令屈尊来访，所为何事？”

“下官奉陛下口谕，特来拜师学艺，学习弹琵琶。”说罢，曾宏友站起身，抖了抖前袍，就要对着秦怀道行拜师之礼。

“且慢！”秦怀道可不习惯这样频繁的拜来拜去，更不用说让一位老者反过来拜自己，出声制止道，“我说过了，我是晚辈，怎能受署令大礼。既然是陛下旨意，为臣者自当遵命行事，我教你琵琶便是，这拜师礼就免了吧！”

曾宏友略一怔，这才抬眼仔细端详秦怀道，心中不禁疑惑起来：听陛下说，秦家三郎的琵琶绝技惊为天人，在我朝独一无二，让我对他谦逊有礼，不可轻慢更不能倚老卖老。若不是出自陛下之口，君无戏言，定然无人相信。因为秦琼家的三少爷，向来只有纨绔不肖的名声。如今，却感觉他贤能通达、知书达理，与传闻大不相同呢？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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