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尽 芳菲尽

芳菲尽

第一章：舞动的红围巾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刚二十出头，高校毕业后被分配到豫西某县的物资部门工作，那时的物资局掌管着全县的建筑材料和生活物资的供应，炙手可热，加之那个年代大学生稀缺，我做为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可不得了，领导很是器重，同事们也都刮目相看。

上班后，分配我专门负责物资计划的调度和分配，自己也觉得神魂飘逸，骑个崭新的“飞鸽”自行车上下班，进单位大门一按铃声“叮铃铃”响，自是羡煞众人，纷纷让道行注目礼，我也不加理会，加速前行，到单位楼下，翻身下车，一脚挑起支架，拔下钥匙，把钥匙环套在指间转着圈“噔噔噔”上楼而去，自己都能感觉到身后同事们那“啧啧”声，他们不是保管员就是材料员，最好的是驾驶员，上班地点都是在大院的平房里，能到楼上办公的最少也得是分公司管理层，二十多岁就能到楼上办公的几乎没有，像我这样专业对口的大学生更是少的可怜，虽然我也只是省物资学院毕业的在大城市极为普通的大学生，但在这个豫西小县城确实为数不多，天之骄子，人人羡慕。

半年后，单位又来了一个年轻人，和我差不多大，是个女生，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一双大眼很特别，三眼皮，看着很舒服，刚来很腼腆，整天也不说句话，就是默默的干着自己份内的工作，我纳闷，这一定也是刚分来的大学生吧？要不不会到楼上工作，但也不便问，人家刚来，自己也不是管人事的，不归自己管，问人家干嘛？

在大学的时候，我谈了个女朋友，那时的大学生不像现在这么随便，谈个朋友也是偷偷摸摸的，既不敢给家里说，更不敢让同学们知道，怕被耻笑，只是彼此很有好感，毕业后她分配到另一个县城了，那个年代没有手机，只能是鸿雁传书，最多用单位的电话联系一下，也不敢常打，属于长途，收费很贵，怕领导知道挨训。

这年秋天，快入冬的时候，女朋友给我寄了条她亲手织的围巾，红色的，很厚实，说是豫西天气寒冷，让我冬天上班时候戴上，我好感动，视为珍品，那时候我们的工资也就几十块钱，这条围巾估计她得省吃俭用二个月，我很珍惜。

时间长了，我知道了新来的女生姓郭叫甜，不是大学毕业，因她爸是县里公安局的局长，有硬关系才安排到物资局的，并且能到楼上办公室工作，心里对她有种鄙视，没有真本事，靠老子关系进来的能有多大出息？

她好像也知道了自己的短板，平时很努力也很勤快，自她上班后每天都来的很早，把办公室和走廊的卫生早早打扫完，包括我的办公桌也擦得干干净净，工作上不懂就问，很虚心，所以进步也很快，因为我是专业的，她问我的东西就多，或者都是同龄人好交流，慢慢的我俩就成了好朋友，我发现她其实很健谈，也很开朗，身上没有一点干部子弟的高傲和自满，我俩很谈得来。

转眼就是冬天，豫西山区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飘落而下，上下班的人们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家家户户以及办公室唯一的取暖设备就是一个蜂窝煤炉，路面上也早早就结层薄冰，自行车也要很当心的骑，稍不注意就会滑倒。

我也把女朋友织的围巾戴上，步行上下班，免得滑倒出洋相，鲜红的围巾戴在一个大男人脖子里在小县城很少见，男人们大多是戴个火车头的绒帽子，把两边放下保护着耳朵和脸不受寒风的袭扰，我戴着个红色的围巾自然又成了县城的一道风景，上班路上自然会引来路人注视的目光。

“谁给你织的围巾？挺好看的”在办公室，郭甜看着我的围巾问

“路上捡的”我回答，不好意思说是女朋友织的。

“再去给我也捡一条呗？”她知道我在骗她，谁都知道这是谎话。

“好啊，让我留心看看”

“一个大男人，咋戴个红围巾？也不怕被人笑话”

“先不冷再说”

“摘了让我看看啥针？咋织的，也学学”

我只好摘下来递给她，她翻看一会说“一时半会学不会，得拿回去好好看看”

“好，拿回去看吧”我还能说什么？只好让她拿去。谁知这一拿走，竟没了归还的意思，自己戴上了，还冲我炫耀，这个大大咧咧的傻闺女。

冬季的一个星期天，女朋友说想来看看我，一是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二是来看看我工作生活的咋样，那个年代的人，思想都是很单纯的额，我相信她说的话，就退掉其它的事，恭候着她的到来。单位里几个玩的好的朋友听说有女同学来看我，也都不怀好意的嚷嚷着非要看看长啥样，其实他们都不傻，应该猜到了是我女朋友，要不这么冷的天人家一个女孩子跑过来看你？年代虽然相对封闭些，可人的想法却都是一样的，封闭不到哪，只是不敢直接表达罢了。

星期天的上午，她如约而至，我骑着车去车站接住她，答应朋友们中午一起吃饭的，来都我的单身宿舍，女朋友勤快的帮我又洗又擦，不一会就把我的小猪窝整治的窗明几净，我俩聊会天，除了彼此工作上的事外，也谈些恋人间应该谈的话题，临近中午，我俩准备出门去和他们一起吃饭，女朋友突然问道“围巾呢？这么冷的天咋不戴上？”

“哦，哦”我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弄哪了？不会是丢了吧？”她质疑的看着我，

“没没，咋会丢了呢，可舍不得”我一边回答着，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圆谎，

“那可是人家话费二个月工资买的好毛线费了一个月功夫织的，咋这么不珍惜呢？”她嗔怒地看着我说，

“哦，想起来了，忘办公室了”我没撒过谎，不知道咋会想起这个理由，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话。

她竟信了，一边帮我整理着衣领一边说“织了就是让戴的，这么冷的天放办公室干嘛？戴回来我帮你洗洗，”

“好，好，”我应承着，抱住她在额头亲了一口，拉着手出门，向约好的饭店走去。

我俩走入饭店的时候，那几个馋猫早已在等着，一见我俩进去，都一脸的坏笑，我忙解释“大学同学，路过此地，都别多想”他们也都心知肚明，但都不说破，只是坏坏的点头打招呼，就在我一个个介绍的时候，尴尬的一幕出现了，几个男人的背后，郭甜竟也来了，不知是谁邀请的她，更让我无地自容的是，她竟然戴着那条红色的围巾。

“我同事，郭甜”我给女朋友介绍着，脑海里一片乱麻，不知道接下来回发生什么，低着头，不敢正视她俩的眼睛，等待着接受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好”女朋友的声音，但我能听出来，她语气中的怨恨，“你好，真漂亮，听说你来，我们大家都盼着呢”郭甜的声音，依然大大咧咧，还主动的张开双臂拥抱了她，我悬着的心稍微安慰了些，总算没有在众人面前让我下不了台，为掩饰尴尬，我忙岔开话题，招呼大家就坐开席。

同事们都很开心，在俩美女面前一个比一个能喝能吹，郭甜为大家服务着，很周到，不时的陪我女朋友说着女孩间的话题，女朋友不知何故变得特别豪气，一杯接一杯的和大家碰酒，我知道她基本是不怎么喝的，两杯啤酒就面红耳赤了，所以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我从不让她喝，同学们在一也都不咋劝她，心里知道，她今天不高兴，都是围巾惹的祸，郭甜倒很得体的照顾着她，不停的给她加菜，换水，中间还陪她上卫生间，俨然像个女主人。

酒肆终于介绍了，和几个醉鬼道完别，郭甜友好的邀请女朋友晚上去住她家，我忙道谢，并说旅馆安排好了，如有需要会通知她去照顾，赶忙分手扶女朋友回宿舍，怕她酒劲上来出洋相，心里也准备着接受她的责骂。

回到宿舍，她竟一言没发，我喂她喝点水让她躺下休息一会，自己坐一边抽支烟，脑海里怎么也静不下来，思索着她醒后的反应。

临近徬晚，她醒了，让我送她去旅店，我陪她吃点晚饭，似乎清醒了不少，看我的眼神少了些许柔情，我几次想主动给她解释，她都是摆摆手，我只好做罢，等以后慢慢说吧，这时候越描越黑。

转眼到了春节，单位放假了，安排值班，我竟和郭甜安排这同一天，只是不一个办公室，晚上，我独自一人在翻看着报纸，打发着无聊的时光，八点半，敲门声，我起身开门一看，她站在门口，外边的寒汽冻得她不停的搓着手，白皙的脸上被冻得两块红霞“一个人可害怕”她说，我忙把她让进屋坐炉子边烤着，自己坐桌边依然翻看着报纸，其实啥也没看进去，这个冬天的夜晚，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却能不断变换着话题，还不停的咯咯笑着，爬到桌边问我“看的啥？”呼吸的气息吹打着我的耳膜，少女特有的体香冲击着我的嗅觉，“瞎胡看”我答，心跳早已加速，

“你女朋友真漂亮”

“不不，是同学”

“不会吧？”她笑着看着我，眼里飘过一丝狡黠。

“真是同学，别多想”我回答，尽力掩饰着内心的谎言

“围巾我拆了，学会织了，等我织好了还给你哦”

“不急，你戴吧，一条围巾而已”我故装轻描淡写，其实只从上次女朋友来后，已经很长时间没和我联系了，我知道她为啥。

大约十点，她该回她值班的地方了，“送送我吧？外边黑，可害怕”我忙站起来送她，别说她，就我一个大男人在这黑黢黢的楼道里也害怕，送到她值班的地方，我要回去，她却挽留我说“再坐会，等我瞌睡了再走，要不我一个人不敢睡”我只好坐下陪她，东一句西一句的瞎胡聊着，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她也不好意思让我久坐，我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就站起身说“睡吧，不早了”

“好，她无奈的回答，”就在我起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头贴在我后背上央求道“别走好吗？我怕”我被她的突发举动雷到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才好，就这样呆呆的站着，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抱我的手无奈的说”你走吧，我不怕了”，我木然地回到自己值班的地方，一夜未眠。

节后上班，一切如旧，我俩依然保持着很好的同事关系，我也会抽空去女朋友上班的地方看她，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我因为工作有成绩，主要还是因为有大学文凭，被提拔了个二级公司的付总，郭甜因为勤奋进步很大，接替了我以前的工作。

春天到了，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到处青翠欲滴，鸟语花香，单位组织春游，豫西地区四周都是青山绿水，能玩的地方很多，也许因为我年轻吧，领导让我带头，爬山时郭甜老爱挨着我走，陡峭处她上不去，就会主动让我拉她上去，我也是第一次拉她的手，白皙柔软，指关节处一排小坑，触碰的一刻，俩人都弄得耳红心跳，以至于俩人都忘记了松开，直到同事们开玩笑才发现两只手还牵在一起，到山顶，要拍照，那时候只有一个“海鸥”照相机，也许因为我是带队的，大家都来和我合拍，我也不好拒绝，就站在原地，任她们一个个轮流过来，该到她了，她似乎有些犹豫，后在同事们的催促下才款款过来，撑开手中的小花伞，把我也罩在伞下，上身微微靠向我，留下一张花海前的合影，照片冲洗出来，被同事们嘲笑好多天，她无语，我也无语，都默默的把照片珍藏着。

这年“五一”为增加节日气氛，也为了感谢同事们的辛勤劳动，部门请大家一起吃饭，一个个高兴的手舞足蹈，席间欢声笑语不断，都倾诉着生活和工作中的喜怒哀乐，开怀畅饮，到结束一个个酒气熏天，忘乎所以，我比他们清醒点，只好开车送人，那年月没有酒驾一说，就挨个往家送，好在县城不大，也许是处心积虑，也许是天公有意，她自然成了我最后一个要送的人，我拉着她在将近午夜的街上行走，天空群星璀璨，地面行人稀少，微弱的路灯散发出无力的光，淡黄色，很柔和，“回去也睡不着”她喃喃地说，“那咋办？找个地方聊会？”我回答，“好，城外小河边吧？”她好像早就想好了一样，我驱车前往。

县城不大，一条小河环城而过，夏天的夜晚河边有很多纳凉的人，自然是少男少女谈情说爱的理想场所，“五一”还有点冷，夜间出来的人不多，尤其是夜间这个点，一个人也没有，我俩下车，沿着河边的小路漫步，周围很静，只有小河潺潺的流水声，“那条围巾给你带来麻烦了吧？”她问我，更像是在自语，“也没有，都过去了”我答，“你女朋友找过我要了，我不知道是她给你织的，让你俩误会了，“是吗？我不知道她找过你呀，你不要和她计较哦，她说你了吧？”“也没有，很理智，是我不该拿走戴，咱俩的照片呢？可不敢让她再看到”，“不会，我放办公室了，她发现不了”“仍了吧，留着惹事”“不，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我也是，还抱着照片睡着过好几次“。

我停住脚步，回味着她的话，这该是一个怎样多情的女孩呀，假如没有女朋友，我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喜欢她，夜色中，我仿佛看到了她那双大眼睛饱含深情的看着我，好像在等待我确切的答复，“假如，，，，也许，，，”我支支吾吾，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似乎听明白了，打断我的话“不需要你承诺什么，我都理解，你俩的感情不是我能插足的，咱俩的知识和认知不是一个层次，我配不上你，可挡不住我喜欢你，本来想把那条围巾留下终生相伴，但不知道那是你俩的信物，也许留下的就只有思念，”

她侃侃而谈，语气像身边娟娟细流，一路悲歌向东泄去，我听着，感叹着眼前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女孩，竟有如此细腻和深切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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