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这学期，张明华的心几乎全部放到肖玉玲身上，同她的谈话，早就从工作需要过渡到感情需要了，时时刻刻为她里的东西，我现在哪有那股闲心。”
“不对呀，艺术真实是建立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的。小说戏剧里的人物、故事，都是现实生活身体焦虑，为她学习焦虑。这些日子他又增添了一个焦虑：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征服她的感情，为什么自己的热血就不能溶化她那颗冰冷的心?为什么自己就不能代替高大为呢？
这会儿，他坐在礼堂靠近门口的座位上。今天他本来很早就进入这个全系师生集会的所在地。那时候会场还没有多少人，他从前面走到最后面，从最后面又走到最前面，仔细寻找肖玉玲。当他确信肖玉玲还没有进来的时候，便选定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来，逐一观察入场的同学，一直到那位又高又胖的系主任坐到讲台上，开始了国际形势报告，还是没有见到肖玉玲的身影。
“系主任亲自做国际形势报告，这么重要的会议她怎么没来呢?”
“她到哪里去了?”
“她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张明华在心里这样不间断地寻思着，心里总是往坏处想，甚至想到她会不会投海自尽。这样越想心里越发毛，越想越害怕，再也坐不住了，便悄悄溜出会场，来到女生宿舍。
宿舍空空的，静静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各寝室的门关得紧紧的。他匆匆走到肖玉玲的寝室门前，轻轻一堆，门却开了，看到肖玉玲一个人在寝室里睡大觉，便来到床前。
肖玉玲听到脚步声，将脸从面向墙那面转过来，见是他来了，眼睛看着，却一点光芒都没有，满脸沮丧的神情。
张明华俯下身子关切地问道：“生病了?”
她轻轻地摇着头，眼睛仍然在无神地看着他，嘴闭着，一声不吱，蔫巴巴的，好象似刚刚被一场霜打蔫了的鲜花。
他坐到她的床边儿，深情地看着她，见她那张憔悴的脸庞衬托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已经有些塌陷，自己那颗本来已经跳得加速的心脏不禁紧缩了一下，双手不由自主地隔着棉被去抚摸她的双肩，喃喃地说：
“你病倒了，你的身体垮了。”这颤抖的声音饱含着钟情，饱含着关爱。
“我没有病。”
“玉玲，你不能这样，你再也不能这样消沉下去了，那样会毁掉自己。”他停顿了一下，犹豫了片刻，“也会毁掉我——请你原谅我的冒昧，原谅我自作多情，但是我不能不告诉你，尽管我明知道你心里装着他，可是我看你这样一天天垮下去，我实在是受不了，我不能让你这样继续垮下去，你快振作起来吧，啊——”
他越说越急迫，激动地抱住她的双肩，用力地摇动，搞得她一时不知所措，好象在做梦，身子好象在云里雾里飘摇。
他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发现她只穿着背心，丰满的前胸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慌了，立刻松开双手，站起来，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地说：
“对不起，太对不起了。”
肖玉玲急忙躺下，用被子盖住前胸，红着脸说：
“你走吧，这不是你久留的地方，让人家看见了还了得，有话晚饭后再说，在海滨的老地方见。”
“不，我在院大门那里等你。”说完，他转身走出寝室，下了楼，经过偌大的运动场，回到礼堂。
张明华走后，肖玉玲仰卧在床上，眼珠直直地看着天棚，一动不动。刚刚发生的那激动人心的一幕，好象一块巨石砸进她心田里的愁湖，激起汹涌的波浪。她的心情很紧张，张明华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好象还在注视着自己，那温存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缭绕。
她闭上双目，回忆起张明华来：自从这学期开学以来，他逐渐加强对自己的劝慰，占用了许多课余时间，从林荫路上谈到楼前舍后，从校园谈到后山，又从山岗谈到海滨，从沙滩谈到礁石，费了许多口舌，全班没有人像他这样关心自己。他对自己的耐心，对自己的热情，是没有人赶得上的。无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徐燕，还是一班之长的陶媛，都远远不如他。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已经看得清楚，并且感受到了他对自己是非常关爱，非常温暖。她一直以为他是团支部书记，这些表现是他的本职工作，可是他今天是怎么啦，为什么这么激动啊?
她翻个身，面对墙壁，闭着眼睛，高大为那潇洒的容貌又出现在她的脑海：在工学院餐厅为她打饭的音容笑貌，在沙滩上望海赋诗的情景……一幕幕地从她的脑际闪过。接着，脑子里又出现了高大为坐在他家那个小屋里的麻木神情、躺在床上的高母、颤颤巍巍走路的高父。一会儿，又出现了她母亲冷如冰霜的面孔和昨天发给自己的信。
她下意识地从枕头底下取出信。母亲那洋洋三大篇幅的训词，又进入了眼帘。她这样想着看着，脑子又乱套了，不知如何是好，茫然不知所措，眼泪又流下来了。
晚霞映在医学院的大门上，使那白色的水刷石门柱闪着柔和的光彩，那两扇用钢筋做成的门也闪着金光。张明华很快地吃完晚饭，早早来到大门旁边，不时向学生餐厅跷首张望。他这样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看到肖玉玲的倩影，急得他在门口来回踱着方步。
忽然，他看到了她，心里立刻升腾无限的喜悦，笑盈盈地迎上前去。
他同她肩并肩地走出校门，沿着他们经常走的老路漫步在海边。过去他一到她跟前便从容不迫地攀谈起来，现在却闷住了，很不自然，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侧过头问她：
“今天这么重要的报告会，你怎么不去听呢?”
肖玉玲没有回答，从衣兜掏出母亲的来信，递给他：“自从我昨天收到这封信后，什么心思都没有，感到一切都完了。”
他从信封里取出信，三张信纸写得满满的。他一边漫步一边细心阅读，都是些措词尖锐的训词，除了反复申明写信人的观点外就是冷酷无情的教训，一点道理都不写，末尾写道：“你要这个家就别要那个小子，你要那个小子，就别要这个家，永远别进这个家门!”
“好厉害的母训哪!”张明华看罢信，将信拿在手上，眼睛看着前方，心里这样吃惊地对自己说。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各自都在心里想着心事，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其实也不是什么目的，就是他们几乎天天都在走这条路，每次走到这块大礁石就习惯地停下脚步，坐到礁石旁边的沙滩上谈心。
然而，现在他们谁都没有坐下，面对面地站在那里，心上都感到有些压力，只不过各自有名目不同的和程度不同的压力。肖玉玲的心上自然是有千钧之力的母压。张明华呢，是来自肖玉玲的压力，他很担心她的态度，担心自己溶不进她的心中。于是两个大学生默默地站着，他的眼光在她那张俊俏的脸庞上紧张地搜寻着。末了，他问她：
“你怎么对待这封信。”
她没有回答，不耐烦地摇着头，现出无限烦恼和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没有再去追问，拉着她衣角，示意让她坐下。他们肩并肩坐在一起。他清楚地听到了她不均匀地喘着粗气，分明是对这封信不满。
他坐在那里酝酿了一会儿，然后把身子转向她：
“以往我们谈的够多了，我很尊重你的意见。可是今天我要请你原谅，我要不顾一切地向你说明我的心，再不说就不行了。你如果不能接受我的意见，你也不要生气。你如果觉得我的话还有些道理，你就不要太固执了，行吗?”
她没有吱声，低着头，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问你，你现在还要与高大为处下去，这可能吗?这现实吗?”
她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怎么不可能?”
“他已经休学了，并且告诉你他将不复学了，已经不是我们这条路上的人了。”
“那又怎么样?”
“那就和我们没有共同的生活，共同的经历，共同的语言。你和他生活在一起能志同道合吗，能幸福吗?”
“怎么不能呢?”
“他没有专业知识，无论是知识面，还是阅历，与你的差距拉大了，怎么能谈到一块去，怎么会幸福呢?”
“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你这个人，怎么钻进了牛角里就是出不来呢?我问你，他中途辍学，半途而废，没有专业知识，没有技术，上哪找工作?就是找到个工作又能干什么呢，去出大力?”
她看着他，没有再去反驳他的话，因为她对社会太不了解，一窍不通。
“你怎么就看眼前，为什么不想想将来。将来他靠什么本事获得生活来源，没有生活来源的日子怎么过呀。”
这方面她可从来没有想过。她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富裕的家庭，要吃什么有什么，要穿什么有什么，要玩什么有什么，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困难”，只是到了高大为家才知道天底下还有穷人，还有人愁吃愁穿愁过日子，才晓得金钱对人们生活的重要性。这会儿，她听他这么说，才想起高大为那个苦难的家庭，才想起高大为将来的日子，才觉得眼前这个他，看得远，思想不像自己那么简单，对生活的认识比自己深刻。于是她不再讲话了，低着头，静静地听他往下讲。
“你也不想一想，父母养育我们，供我们上大学，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怎么就不能听听他们的话呢，怎么就不能用心去分析去理解他们的话呢?”他说着话，看她不吱声，不像开头戗自己了，在静静地听他说，于是越讲越有劲儿，说话的神情也越发活跃了，眼睛放着亮光，手在不断地挥动着：“父母生活了多半辈子，对社会对生活认识的广度和深度，比起我们来，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所以他们的话大都是经验之谈。从这点考虑，你不该生妈妈的气，你要听信她老人家的衷告。”
“她让我与那个我不了解又没有感情的朱副shi长的公子相爱，这也是对的?”
“那是不对的，怎么能够与一个不了解的人相爱呢!”他看着她那张可爱的秀脸又绷起来了，赶紧补救他谈的观点：“我说要听父母的话，指的是要听他们正确的话。父母的话多数都是对的，但是也有少数不合适的，所以不能不加思索的全面听从。”
“你就是长了一张巧嘴儿，左右逢源，怎么都是你的对。”
他看到她的态度有些缓和，于是把话题引到深处：“我还想问问你，你为什么抓住高大为不放，难道我们这么大个学府就没有值得你爱的人吗?”
“有没有我也不去想。”她这么说着，仍然低着头。
“那就不应该了。你选定的目标已经不现实了，又不愿再立新目标，这不是务实的态度，怎么能不自讨苦吃呢。”
她不吱声了。
他继续说：“正确的态度是，原有的目标既然无法实施，就应该及时调整思想。在这一点上，高大为确实是个明白人。他说得好，‘明白人看问题要开通，不论遇到多大的难事，要想法子解开’，你却偏偏不去解。你确实应该想法子解开，解开最好的办法是再立新目标，这样你就会摆脱烦恼。”
她仍然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在听他讲。
他的心跳加快了，突然抓住她的手，用颤抖的声音对她说：
“难道我不值得你爱，难道我就不能代替高大为来关爱你吗?”
这突如其来的攻势，让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她从来没有想到去爱他，只是觉得他在跟前好象她那颗空荡荡的心有了一点安慰，得到一点温暖。就在她愣着的时候，他紧紧地搂住了她。她感到一股浓烈的男人气息溶化了身上冰冻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好象针灸医生把银针扎到了她的心脏，使原来那颗疼痛难忍的心变得酸麻了，没有痛感了。
翌日，是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
早晨起来，张明华觉得自己像长了翅膀，浑身轻飘飘的，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象一只蝴蝶，披着朝霞来到肖玉玲宿舍。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室内传出一声“请进”，推开门喜滋滋地进去，看到肖玉玲还在蒙着大被睡着。
她几乎一夜没有睡，上半夜翻来复去睡不着，心里总是在惦量张明华说的话。他说的许多事她都感到生疏，“这些话究竟对不对?”心里上下翻腾，一点主意都没有。
接着，她在回味张明华对她的那些爱抚动作和发出的海誓山盟，就象一只装满了五味液的瓶子在心中炸开，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
她这样折腾了半夜，后半夜刚刚入睡，又梦到高大为与张明华打起来了。高大为骂张明华：“你太缺德了，趁我之危夺走了我的妻子。”张明华骂高大为：“怪你是个熊蛋，没本事锁住爱人，怨我吗?”她慌忙上去拉架，却被高大为重重地打个耳光，骂道：“臊货，给我滚开!”
恶梦醒来，好象一个惊雷在她的头顶炸开，震得头昏眼花。胸中象起了狂风，呼呼地刮着，心在忐忑不安地乱跳。睁开眼睛，寝室黑洞洞的，好象掉在井里，孤单单地不着边际。
她惊悸地躺在床上，过了好久才渐渐稳住神儿，扯起枕巾的一角，放在嘴里使劲地嚼，眼泪止不住地流在枕头上。她想起考上大学时，同高大为一同坐火车上大学的情景，想起他赔自己走进这间寝室的模样，想起他给自己解开行李的殷勤，想起他与自己坐在海滩上畅谈将来共同组建家庭的幸福神态……这些情景一幕幕地从脑海里出现，迟迟不肯消逝，让她品味，让她陶醉，让她心碎，让她流泪。
她这样折腾了整整一夜，到天放亮的时候，觉得头昏昏沉沉，眼皮也硬了，便睡着了。
同学们起床后，弄得凳子响，床在晃，把肖玉玲弄醒了，却觉得头涨乎乎的，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躺在被窝里不动弹。张明华来了她是听到了，却装着睡。等他走后，起来洗漱完毕，也不去餐厅进早餐，用《卫生学》夹着信纸信封，悄悄地来到教学楼的阶梯教室，坐到最后那排座上，铺开信纸给高大为写信.过去每到这时候，她的笔在信纸上奔腾起来，思绪像开了闸门的江水，汹涌澎湃，总有写不完的话。然而今天，她也有说不完的话，但是象被闸门关住的江水，直打旋涡，就是写不到纸上。她这样思前想后，满腹惆怅，满心凄凉，心头一酸，眼泪在眼框里打转，提起笔来写道：
大为：
能够与您有过一段恋爱史，是我一生的荣幸和骄傲，我深感那一段光阴的宝贵与幸福，让她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您不是告诉我叫我忘掉您吗?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我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忘掉您，您的音容笑貌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我对您的思念，只有月中的嫦娥才能体会到。
肖玉玲写着写着，两行热泪落到纸上，再也写不下去了，索性伏在信纸上哭泣起来。她这样哭了很长时间才抬起头来，看到信纸已经被泪水浸湿了，想撕掉重写。她忽然想到，这些泪水是自己的委屈，是对他说的话，是内容和感情都丰富的文字，是给那位铁石心肠的人写得最恰当的信，让他去解读吧。她把自己的名字和年月日写在信纸的底边。信就这样装在信封里，寄出去了
这些日子，肖玉玲的心情逐渐好一些，过去那种精神恍忽的状态有了很大改善，上课能够听得进去，学习成绩也跟上来了。课余时间张明华同她一起自学，一起散步，一起就餐，除掉就寝和在课堂上，他就是她的影子，总是离不开她。这种毫不掩饰的行为让全班同学一目了然：团支部书记张明华已经成为肖玉玲新的男朋友了。
随着日月的推移，肖玉玲与张明华的恋爱关系已经不是同学们注意的新鲜事了。这大学里，一对对儿地去海滨，一对对儿地到后山上，一对对儿地逛大街，一对对儿地打羽毛球，一对对儿地进餐厅，是视若无睹的事。
然而，有一个现象却让同学们蹊跷：肖玉玲的表情不象张明华，更不象其他恋人，脸总是阴沉沉的不开晴，前两年与高大为相恋时的面容一去不复返了，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和她最密切的徐燕说：
“肖玉玲自从失掉高大为起就改变了性格，女孩子天赋的温柔一扫而光，我看再过些时候就变成阳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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