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叔大概有八九个月没有给好脸色了,我自知理亏,倒也不敢多声响,整天只是倾心地顾着这条装石料的水泥船。政策渐渐宽泛且稳定,多劳多得、发家致富成了我们这些个体运输户的动力和支撑。学校的工作反正已经留职停薪了,闲暇里,几个教过的孩子也回来看看我——虽然还有些留恋,但竟已慢慢地褪色——野草与磐石之间,我再一次确认自己像一根狗尾巴草,没心没肺、随遇而安。可是,当我捧着手中的钞票,当我和父母家人和谐共处,其乐融融,我又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也许对了——像我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代课教师又能真正带给学生什么呢?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和往常一样收拾完毕,我待在船舱简易棚里等着装石料。
“呵呵……嗷……呵呵……嗷……”
忽然,哑巴叔左手拎着一坛子酒——香醇的女儿红,右手抓着六七个纸袋,倒将出来却着实丰富:赤毛肉圆、凉拌黄瓜丝、清蒸黄鳝、咸鸭蛋蛋黄炒南瓜丝、西红柿焖猪蹄,呵,还有一盘西湖醋鱼和鞭笋黄鱼汤。
呵,不就是个端午么,哑巴叔今天怎么会这样有兴致?
“哈哈哈!有口福的!有口福的!”不知几时,元武像只闻到了腥儿的猫似的已经闪在舱门口。还没站稳身子,猫爪子似的撮起一段黄鳝往嘴巴里塞。
“啪唧!”哑巴叔身手极快,不知怎么着元武的脑门上已经挨了一记,“嗷嗷呜……嗷嗷呜……”
瞅着哑巴叔许久没有的高兴劲儿,我也兴奋起来,拿着筷子耍元武,“就是、就是,吃么咧开,做么逃开!”
“啪唧!”我脑门上也着了一记。
“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啊!哈哈哈……”元武像个孩子似的乐呵!
“呵呵呵……”哑巴叔也乐,双手却不停,铺席、刷碗、摆筷、倒酒……
“好嘞!中午就过节了!”我爬上席子,咋巴了一口,“好!这味道好!”
乘着哑巴叔出舱门的当儿,我拍了拍床边的被子,瞥着元武,说:“哥啊!昨晚又没睡船里,回去抱嫂子去了?”
“臭小子!还蛮机灵的,这年头谁敢动我们的船?我……”看见哑巴叔又转回船舱来了,忽地大声说,“我听了一个段子,说给你们听听!”
哑巴叔虽然口不能言,但会听,而且特别喜欢听别人说段子,荤的素的都喜欢。“嗷嗷!”的应着,端起碗示意我们先喝一碗。
“有一个尼姑去医院检查,那个小护士也粗心,竟然将一张怀孕的检验单给了尼姑,你们知道这尼姑怎么说?”元武砸巴着嘴,还故意卖关子,“尼姑叹了口气说:这年头,连胡萝卜都靠不住了!”
我和哑巴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片刻,“扑哧!”把酒都喷到了地上。
“呃!呵呵!呃!呵呵!”哑巴叔比划着,还做着手抱婴儿的模样。
“呵呵!这年头怪事是多!”元武的脸上笑得更贼了,凑过脸来跟我说:“美丽生了一个儿子!”
我心里“扑通”一下……
“呃!呵呵!呃!呵呵!”哑巴叔比划着,手却不比划了,频频点头。
“他们家生儿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来,喝酒!喝酒!”我心里头乱的一锅粥似的,嘴上却嚷嚷着喝酒。
“嘿!你这臭小子?你不知道徐子山家的老二吸毒吸的都断子绝孙了!”元武端着酒碗停在了半空,那脸却兴奋地跟喝了蜜似的,“我说兄弟呀,该不会是你下的种吧!”
“元武!砰!哎哟!”我“腾”地从席子站起来,却撞在了船舱简易棚的顶上,痛得我“扑通”又坐了回去。这下也好,酒精激的、撞了憋的,整个脸都涨得通红,别人也看不出我脸色了。
哑巴叔还是心疼我的,一会儿察看我的头,一会儿又作势去揍元武那小子。
“别介!别介!元朗你别往心里去,哥哥跟你赔礼!这一碗我干了!”“咕咚”一下,一碗酒便下去了,“我也觉得不可能是我们家(元朗)的种。要不,怎么会又长尾巴又豁嘴呢!”
“又长尾巴又豁嘴?”我腾地又想站起来,摸着痛处乖乖地坐了回去,心里更乱了,“什么时候生的?”
“昨天早上吧?!”元武越说越兴奋,“嘿嘿!这下有的徐子山受了,高兴不成,不高兴也不成!”
……
“元朗!元武!你们倒是装不装货?不装的话,别占着茅坑啊!”外边有一个人在喊。
“哪根筋搭牢了?敢这样和我说话?”元武一骨碌从席子上爬起来,随手拾了个家伙就跳了出去。
我暗叫一声“不好”,紧跟着冲上岸!果然,元武这小子揣着家伙在石料堆上追打一个中年人——估计就是刚才喊话的那一位。
半晌,那中年人被元武揪着耳朵回到了岸边。
元武嘴里还骂骂咧咧地,“你小子也敢在我们徐家庄鬼叫,信不信我沉了你的船!”
那中年人是邻村过来搭伙的,这时没了一点脾气,“哦呜!哦呜!元武放手,元武放手!你是阿爸你是阿爷!我错了,下次轮到你们装货,我一定像请菩萨一样请你装!哦呜!哦呜……”
“哈哈哈哈……这孙子……”众人劝的劝,笑的笑。
我看看情形也不会闹大,顾自下船准备去了……
“吱嘎,吱嘎……”输送带下的滚轴似乎不堪负重,不耐烦地叫唤着。可输送带却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满载着石料滚滚而来。哑巴叔乐呵呵的,一会儿跑到船头一会儿跑到船尾,硕大的竹篙在他手里像个玩具似的。水泥船听话地来回移动着,石料渐渐堆起来、堆起来——在我和哑巴叔眼里这哪是灰尘哪是冰冷的石块呀,分明是一叠叠簇簇新的钞票。
我攀上输送带的架子,敏捷地翻过固定输送带的斜拉索,跳上了岸,钻进控制输送带的小平房。
“老周啊!辛苦啦!”我拍了拍管控输送带的老周师傅,将两包“云烟”塞进了他的抽屉。
“哈哈哈!元朗你总是这么客气的,哈哈哈……放心!放心!我有数的。”老周师傅永远是一副老好人的样貌。
“哈哈!老周啊!再让输送带多转几下就行了,回来请你喝酒!”
发票单子上15吨,实际装上20吨的石料,经常这么做我们彼此早就心照不宣。今天,江北客户要求21吨,我和哑巴叔、元武核计了一下,觉着多装1吨也没问题。走出小平房,哑巴叔已经“嗷嗷”地在叫唤。我一边应声一边跳将过去,将系在码头上的麻绳解了开来,瞅准输送带和斜拉索的空隙“嗖”一下扔了过去。
“嘀嘀!元朗!元朗!”转过身一看,原来是元武。他驾着一辆崭新的“雅马哈125”,一脸的神气活现——这是他年前花了近两万元买的。
“元朗!我先出去接一个江北船老大,你和哑巴叔两人对付应该没问题吧?”
“去吧去吧!开慢点!”我朝他挥了挥手,大声喊道。
“轰……轰……呼……”摩托车卷起了一些小石子和灰尘,半站半坐的元武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元朗!元朗!你们的船!”我刚想骂他两句,忽然背后有人大喊。
我们的船?我们的船似乎有些不妙。浑浊的河水激荡着,扑向船舷滚进船舱,哑巴叔一会儿船东一会儿船西,想要阻止河水。我急火火地跳上最近一条船,可是距离自己的水泥船太远。定睛看时,河水已经和船一样齐了;任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河水在短短一会儿功夫已经越过船舷,“哗啦啦”地涌向船舱……
“哑巴叔!哑巴叔!赶紧跑……”我一个激灵——性命要紧,拼命朝哑巴叔喊叫。
哑巴叔还在作最后的努力,可是任他又一身的硬功夫,却也于事无补了!幸亏,临近船上跳下了三个壮汉,硬生生地将哑巴叔拖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哑巴叔的双腿刚离开水面,只听得“轰——哗——”船尾的简易棚被顶起两米高,接着又无力地摔落水面,水泥船和21吨石料一起淹没在水中,一大片一大片浑黄的河水在水面翻滚、涌动……
往轻里说,长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严重了说,跑运输的行当偶尔沉船也在所难免。损失自然惨重,但我们立马叫来了打捞公司。我和哑巴叔也帮不上忙,索性呆呆地坐在输送带上抽烟。
“那个灵媒是说过,女人不能上船的……”元武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边上,冷不丁地说。
“江北大铁船上不是还有女主人么?”我刚想顶回去,还是摇了摇头,吞回了肚子。
……
不远处,码头上,渐渐多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不经意抬头,发现有几个一会儿交头接耳,一会儿指指点点,嘿嘿讪笑:
“这家子人心麻麻黑,人麻麻横,是要叫他们吃点苦头!”
“就是!就是!”
“嘿嘿!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徐家庄是应该出点大事情了!”
“哈哈,就是喽!船么沉掉,养(生)个儿子还是豁嘴长尾巴!”
“哈哈哈……”
元武也听得了,他“腾”地站起来,闪进控制输送带的小平房,忽地又冲了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根铁棍。
大事不好!
我和哑巴叔不约而同地从输送带上弹起来,朝人群追去:
“嗷嗷呜……嗷嗷呜……”
“元武!元武!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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