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之界 19.红珊瑚树

酷暑难当，连蝉都停止了鸣叫。

在荆阳湖采桑矶的周围，挤满了人。树荫下、凉亭里，都是人。

“爹，回家吃饭吧。娘让我叫你回去吃饭。”

“回去跟你娘讲，今天我不吃饭了。小三，等会给爹送两个菜瓜过来。”

“这是个好办法。这几天我也不下地了，福娃，给我送一个西瓜过来。咱家地头的西瓜不是熟了，要你娘去摘几个回家，自己先尝尝味道吧。要不发大水了，那些西瓜又不能吃了。”

“这不是还没发大水吗？娘怎么舍得吃西瓜啊。”

“就跟你娘说，我要用西瓜祭天祭青龙，保佑两位吴公子平安无事，祈祷荆阳城平安无事。”

“老兄，听你这么讲，还不如拖一车西瓜来，我们每人买一点，都来祈福，顺带着坐在这里吃个西瓜消夏解渴解饿。”

不多时，人们又张罗着吃西瓜、吃午餐。

流光坐在采桑矶的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天空中漂浮着一朵白云，就那么不偏不倚，停在流光的头顶，为流光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流光，你回观里休息一下吧，中午太热了，不要中暑了。”吴仁打马过来找流光。

“不了。我要在这里打坐三天，为两位吴公子祈福。”流光平静地说。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吴兴吴明他们多自责啊。”

“两位公子生死未卜，我也没心情休息。”流光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吴仁只好放下饭团、水果，打马离开。这俩人不在，尘世的热闹都变得索然无味啊。

一连三天，虽然烈日炎炎，采石矶都是人声鼎沸。许多人自发守在此地，一是担心两位公子的安危；二是这种祭祀方法没见过，实在是太好奇了；三是内心虽然是虔诚的，但未必真的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而水下的吴兴吴明倒像没事人，在潭壁的生活淡化了他们对艰难处境的时间观念，别人觉得痛苦难熬，而他们只觉得那是一种状态，必经的状态，更何况两个人在一起，像一个封闭的世界，平时不方便说的话，可以尽情说出来。当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一定要说的话，不过是吴明偶尔想吹个牛皮，眨眨眼睛，吴兴想很安静地看他几眼，多看几眼，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多看几眼。好像很久不曾安静地看一个人了。实在不懂那么多人怎么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成公子看，到底脸上有什么可以看的呢。天下之大，长得容貌出众，又或者才华出众，又或者德容兼备，又或者天赋过人，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应该不少，到底是什么让他们那么热衷地期望看到一个人，其实是和一个自己的生活没太多实际联系的人，就像信民看到菩萨要拜倒在地。这种想法实在是难以理解。吴兴看着吴明时，觉得吴明一点点模糊了，又一点点清晰了。那个他，实则是无法看清的吧。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了，他以为是疲惫了，对面倒立着的吴明似乎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们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里面挤满了人。那些人装扮怪异，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你们俩可算是醒过来了。”悦耳的声音中夹杂着喜悦。

“你们要是醒不过来，我就让你们被鱼蟹吃了。还好，不是孬种，没让我失望。”

从红珊瑚树上跳下来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一身飞天打扮，美目流转，机灵活泼，微笑中带着几分犀利。

吴兴吴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看向四周。外围的人骚动起来，有的人索性吊在屋梁上。

“醒过来了，太好了。”有人小声说了一句，人群便七嘴八舌说开了。

吴兴吴明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四周的人。他们也没问自己身在何处，这些人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不好奇，活下来便是上上签。

那少女见他们不说话，不由得来气，愤怒地说道：“你们来这里，不跪不拜，胆子真不小，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吴兴吴明仍不说话，周围的人又开始议论。

“这俩人，不会是傻子吧。”

“看样子像是没教养。”

“三公主也是敢得罪的。”

有人厉声喝道：“见到三公主，还不下跪？”

吴兴吴明没有动弹，吴兴说：“我们这不是行了最大的礼吗？我们拜倒在地，匍匐在你的石榴裙下，一直没起来，这样的大礼三公主还嫌弃吗？”

他们的确是一直躺在地上没有动弹。

三公主慢慢踱步过来，看着他们，问：“你们就这样一直躺着吗？”

“是啊，身上痛得厉害，不躺着怎么办？”

“那你们不能躺着了，我觉得无聊，看你们躺着已经看了一整个晚上，已经腻烦了。你们要是睡够了，就起身穿好衣服。”

吴兴看了看盖在他们身上的衣服，说：“我们没办法穿这种衣服。”

“那怎么可以，你们不穿衣服多丢人啊。快点穿上衣服，打扮得人模人样，在我跟前伺候着。要不然你们别想出这大门一步。”

“丢什么人啊。你要是嫌我们丢人，就让我们走。要不然你们就闭上眼睛别看。”

三公主杏眼圆睁，问：“你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有人过来给他们穿好衣服。那些人并未散开，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两位客人还没吃饭。来人，送上饭菜。”三公主命令道。

不一会儿，有人过来搬桌子椅子，有人端上菜碟，有人倒酒，有人摆好碗筷。

三公主请二人入席。二人也没推辞，坐在了桌边。

三公主喝了一口汤。周围有人说：“三公主喝了一口汤。”大家小声传递着，不一会儿，整个屋子的人都知道了。其实他们自己已经看到了，但只要有人开口，必然有人接着。

吴明吃了一个蛤蜊，那些围观的人又纷纷说道：“他吃了一个蛤蜊。”

吴兴嚼了一颗花生米，又是一片声地说：“他吃了一颗花生米。”

想来这些人就是闲的无聊，看别人打发时间的吧。

吴明以迅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之势，操起一盘煎鸡蛋，一口入喉，一吞下肚。只听得人群又在说：“他一口气吃完一盘煎鸡蛋。”

三公主似乎非常得意于这种生活，她的每个动作后面都有停顿，为的就是听到人们的议论，那小声的议论中总是夹杂着不知因何而起的羡慕、惊讶、崇拜、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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