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随处可见长满杂草的坟堆。
据老一辈的人说,这里是战时埋葬遗体的地方。
战争带来的贫苦让逝者无法被体面地安葬,在这种大环境下,还能拥有一个小土堆或许就是最大的体面。
至于那些不体面的。
或在战场的犄角旮旯里无人认领,或经历某些非人的实验后在焚尸炉里灰飞烟灭,或在山林野兽的粪便中沉眠……
亲人们偶尔会来小土堆祭拜,但后来这些人,也永远消失在了纷争的战火中。
几十年的光阴流淌而过,这段历史也逐渐在岁月中被人们淡忘。
这些无人问津的坟堆,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诉说着哀伤的故事。
再到后来,偶尔也会有不知名的尸体被丢弃在这里,几铲子黄土敷衍地遮盖一下——遗骸就这么随意地被埋藏在坟堆之间。
加之阳光无法穿透层层遮挡的树枝和树叶,所以山林里不分昼夜,坟堆也被永恒的昏暗笼罩。
慢慢地,这里就成了一个乱葬岗,透露着浓浓的死气和深沉的死寂。
于是,村民就给它取名为大黑山。
大黑,大黑,有黑暗无边,大为不祥之意。
因为大黑山隐喻着“乱葬岗”,所以它成了人们开口不谈,避之不及的去处。
按理来说,如此阴暗恐怖的大黑山下不应该有人居住
奇怪的是,周边的村户,不仅没有搬离,反而在经历了短短几次变迁过后聚集起来。
于是,岗下村就这么慢慢地建立起来。
而肖家,则是当地的大户人家。
………
小时候,肖何发现,每当他提起那座大山,祖父就变得畏缩起来,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张口闭口绝不提及那座大山。
但肖何并不害怕,他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那座阴森昏暗的山林里。
在那片满是灌木的山坡上嬉戏,在那些生长着丑陋瘤节的树木下阅读。
在一篇篇怪诞异志中编织出自己最早的幻想。
更重要的是,肖何结识了那来自大山中朋友,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一只特别的,有着一对“鸳鸯眼”的黑猫,小黑。
若要说起他们的相遇,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在那个阴云密布的雷雨天里,在那些坟堆深处的石块之间……
但肖何现在不能说这些事情,因为——祖父见背了。
乡里邻居们虽然尖酸刻薄,终究还是承过祖父的恩惠。
除了某些无情无义的“白眼狼”,在为祖父办理丧事的时候,大部分人有来帮忙,并在大黑山上为他精心挑选了一处“风水宝地”。
其实葬礼本可以去其他的大山进行,但祖父生前执意如此,大家也不好拂了老人最后的遗愿。
七日后,惨白的纸花漫天飞舞,亲人们分列两旁,以系在木担上的红布扶引棺柩还山。
祖父的葬礼简单而体面。
烧纸钱的搪瓷盆火苗正旺,笳乐、唢呐、钹以及许多不知名的乐器,叮铃哐当地演奏着丧曲。
乐曲急促、大开大合,含藏着悲伤凄迷之意,仿佛远古玄音,充满冥府的灰暗味道。
当漆黑的棺柩掩入黄土,祖母悲泣的哭声也愈发凄凉。
泪眼模糊间,肖何仿佛看到了祖父正带着和蔼的微笑,向自己挥手告别,从此天各一方,阴阳两别……
那是肖何人生中除了出生以外第一次哭。
哪怕父母离开,被流言蜚语的中伤,他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毕竟是一直护着他、宠爱他、照顾他长大的祖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年后,祖母也老了,黄色的“买路钱”再次烧进大黑山深处……
树荫下,两座并排的坟堆在山林中并不显得孤独。
这一次,肖何并没有流泪,只是独自一人守在墓旁,枯坐了三天三夜,直至昏死。
醒来后,没有言语,亦无心在意那高烧滚烫的身体。
肖何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那里有着明媚的阳光,可心里却充斥着深沉的、浓烈至极的哀伤,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长大了。
病好后,肖何提着礼物亲自上门感谢了救起他的村民,有恩报恩,这是肖家的祖训。
回家路上,看着天边飞过的大雁,肖何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如今的肖家只剩下肖何一人,落魄衰败的命运在所难免。
但回想起祖父的话语,他的目光又重新坚定了起来……
不久,在经过慎重的考虑后,年幼的肖何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遣散了仆人和长工,变卖了家族残存的资产,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肖家祖宅。
是的,肖何准备离开了,他想去看看祖父所说过的,那美丽繁华的,外面的世界。
同时,肖何坚信着,只有去外面的世界,才有更广阔的天空,才能学习更多的知识,才能谋求更好的发展,才有机会——重现肖家的辉煌。
有趣的是,在得知肖何要走后,所有的过程都异常的顺利。
那些仆从和长工们连“散伙费”都不要,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肖家。
而家族残存的资产在变卖后,甚至有些小赚,并没有人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来故意刁难肖何。
也许只是单纯的没有人想来碰他的“晦气”吧,或者说,是他们更盼着“瘟神”离开。
于是,肖何在当地“热心”村民的陪同下,乘坐着拉货的三轮车,开始了他艰辛的求学之路。
回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大黑山,肖何咬紧牙关,毅然转身——大黑山,等我回来……
没有了肖何这个“瘟神”,村民们的心里“舒坦”多了,但他们生活却并未因肖何的离去,而发生太大的变化。
该种地的种地,该带娃的带娃,该八卦的仍旧八卦,只是换了一个主角。
岗下村村民们的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天天过着……
………
十年后,肖何回来了。
岁月在他的面庞印刻下风霜,如今的肖何已然成熟不少。
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靠发布一些优美的诗歌散文来维持生计。
这次回来,他有着强烈而直观的目的——探索肖家祖宅。
在外面世界拼搏的那些日子里,随着学习的加深,知识面的扩展,分析能力的提高,肖何也逐渐从祖父当初那些杂乱无章的只言片语中,一点点地拼凑出一些信息。
毕竟随着年纪的增长,祖父的意识也没有那么清醒了。
他偶尔也会有说漏嘴的时候,而那些话语,都被肖何暗暗记在心底。
肖何清楚地记得,祖父在弥留之际,口中吐露的杂乱呓语也愈发古怪:
“对不起……兄长……”
“对不起……大嫂……”
“肖何,你堂叔……盗墓……”
“五行……补缺……地下,别去……”
“亲戚……意外……吃人……有危险……”
“关押……死人……千万……别去……地下,危险……”
“肖何,销毁钥匙……一定要……”
“对不起……”
……
结合以前拼凑出的信息,以及祖父在弥留时吐露的、混乱模糊的呓语,肖何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肖何现在才意识到,小时候他觉得奇怪的事情,其实很可怕。
犹如诅咒般,那些投奔肖家的亲戚们,都很奇怪的因各种意外而暴毙。
而祖父透露出的线索,正直指着亲戚们意外死亡的原因,和一些更深层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为了解开真相,肖何必须得做点什么。
这才是他回来的目的,亦是他献给自己的成年礼。
现在,所有的矛头都同时指向一个地方——地下!
而肖家与“地下”相关的只有一个地方,那便是祖宅后院里潜藏起来的一间地下室。
在那间地下室里,不仅有着肖何的“梦魇”,更埋藏着,这多年来,他无法述说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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