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经理 第二章

女朋友上班去了，出门前气哼哼地把男朋友许风挂在衣架上的整套西装扔给他。许风接过，连忙整理平整上衣和裤子以及衬衫，从中挑出领带。他看了看领带，用领带擦了擦嘴，显出他的很多无奈，其中还夹杂了些颓然的情绪。电视机依然在播放着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他有些不耐烦了，抄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机，双手撑住头，长叹一声，陷入沉思。

许风想起他小时候，几乎是做什么像什么，事事顺利。从幼儿园开始到上小学、中学、一直到大学，他的成绩非常出色。凡是考试、竞赛没有他过不了的关，而且总是班级，甚至学校总成绩的前十名。老师、家长当然喜欢他，很自然地拿他当骄傲，甚至是可夸耀与比较的话题，时间久了，他自己当然也是沾沾自喜。就这样他顺利地经过了基础教育的阶段，到了大学也是一帆风顺，载誉满满。大学毕业后，以他的成绩考到市府机关当公务员是每个认识他的人的期望，尤其是在他所在的小城，人们的望子成龙就是做官出仕，引人羡慕，他做到了，但是，很快他就厌倦了在机关里每天喝茶看报纸的清闲，因为他已经喜欢了与人的争斗比拼，而现在没有了学业上的竞争比拼，也没有了那种已经习惯了的，经过比拼后的炫耀，他感觉有些孤独了，大有一种孤独求败的感慨。

那个时候，在学校里有很多成绩不如他的同学，当他们找不到其他通路的时候，就开始尝试着从他们所在的城市，向东部沿海城市迁移，寻求发展。有的同学还真找到了工作，甚至取得了一些成绩。当他们过年回乡，向各位同学炫耀的时候，一向自视甚高的许风有些嫉妒了！他感觉，不论是从长相才学、沟通能力、语言能力以及办事能力来讲，他一点都不输给别人，怎么可以这样甘落人下？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些不如他的男同学竟然带回来了沿海大都市的女朋友，他尤其感到愤慨。他开始认识到，东部沿海那座大城市的女孩更漂亮，更时尚。于是他坐不住了，回家跟父母商量要去那座大城市找工作，并在那里安家生活。父母起初并不同意，毕竟公务员的工作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而且还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失去了就未免太可惜了。

许风跟父母说：“如果我在浦江市找到工作，赚了钱买了房子还能娶到浦江市的媳妇，你们不是还可以像以前那样跟周围的人吹吹你儿子有多能耐吗？”，他的爹妈早已习惯了在单位同事和邻居面前为儿子自豪，听了这话，那还尚存的一些担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于是，许风来到了浦江市，并且很快在一家美资企业找到了人事助理的工作。而能够获得这份工作还真是得益于他从小就参加各种竞赛活动而练就的与人沟通的能力。但他是学经济管理专业的，误打误撞到人事管理上，这让他一开始就纠结了一些日子，但很快他就发现所谓的人事管理在外企绝非是内地人习惯的那种认为只不过是管管人的档案、发发奖金这么简单的工作，而是人力资源管理，是对人的能力、潜力、发展、规划和职业兴趣进行有效发掘、分配和管理的学问。它饱含了对人的理解、认识、培养和利用的科学。人力资源才是现代企业有效营运的中枢，并同财务管理一同构成了企业管理的权力和资源基础。换句话说权力就是由这两项资源构成的，所谓的钱与人。所以，企业的管理的汇归并不是平时人们一直认为的老板或者董事会。基于这样的认识他要是能够进入权力中枢，何乐而不为呢？因此，他很快就说服自己加入了这个领域，并且喜欢上了这个工作，一干就是三年。

其实两年过后，他逐渐发现人力资源的管理也仅仅是个乌托邦的理论，发端于西方的这套人力资源理论来到天朝就被天朝人给“特色”了。那些惠顾员工的政策被管理者有选择地接受和采用，大多数都摈弃了。因此，同样的企业在海外的员工和在国内的员工所享受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

在美国或欧洲的员工加班通常都是经过批准而有偿的，天朝的员工下班后看到老板没有离开办公室谁都不敢离开。这真是非常具有天朝特色。

刚开始许风也很困惑这个天朝特色为什么就不能跟西方企业一样，难道真是南橘北枳？，时间一久，用心深究之后才发现，原来西方的人力资源管理是被强大的各种组织监督着的，尽管人力资源部的大小主管都是资方老板的代言人，但任何一个员工政策的出台都受制于社会。相形之下，天朝员工的加薪升职居然可以跟老板的阿谀相关。这就让许风有些气恼了，因为他来自的那个内陆小城还依然民风淳朴，还没有习惯去弄虚作假、违心做事。

他所在的这家美资企业，是一家烘焙食品公司。为了赢得更多的市场份额，公司生产部门在生产环节经常忽视质量检测，环境卫生。一味追去速度和产量，丝毫不关注产品能否给最终使用者的健康带来什么隐患，特别是他不止一次地看到车间工人为了少跑几步路去厕所，而在保管面粉的库房里随地小便，甚至有时还尿到了面粉袋子上。这更让他气愤。

为了宣泄自己的不满，许风开通自媒体，撰写了一些贴文，试图想揭露一下本企业的不道德行为，可又太敢明目张胆这样做，也不敢直呼企业的名字，只能不疼不痒拐着弯说话，更不敢实名发文，都是用的网络花名。他的每次发表的贴文没有几个点击和阅读，连转发的都很少。这样反而让许风越来越大胆，更多地在贴文中披露公司生产车间里的种种不道德行为。每次写完自己就长吁一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他知道这是他的心理满足感，感觉自己做了什么行侠仗义的大事。如果能有人看到这个贴文而不再去吃这些食品，他就等于拯救了一个不明真相的人。

有一天，他留在网上的那个的邮箱突然收到了一封来信，是对他的文章表达赞许的一封来信，署名阿雯。这让许风很兴奋，毕竟辛苦笔耕终于有了网友的回馈。于是他就热情洋溢地写了回信，并主动介绍了自己几乎所有的自然信息，跟简历一样。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过于坦率吧，阿雯很快就主动跟他索要聊天账号和电话号码了，并频繁地交往起来。与此同时她还把许风的贴文转发到她自己的自媒体里。她这一转发可非同小可，许风贴文的大量点击量蜂拥而至。

原来，阿雯是个有着巨大粉丝量的网络大咖，网名“我乃无心”。她转发的文章往往很轻易地成为网络热点话题，甚至直接上热搜榜。于是，许风的爆料很快也成了热点，大量的网友开始人肉他在文章中所提及的企业和作者。企业很快就被挖了出来，而作者是谁？在许风看来是阿雯有意误导网友才没有暴露他的身份。但是，公司却警惕了起来，老板责成人事部逐一调查公司员工私下的网络动态。好在是责成人事部来办这事，而人事部领衔主导调查的人又是他，那么他就近水楼台了，利用职务便利安全地把自己隐藏起来。尽管如此，由于《浦江都市报》进厂采访报道，负责接待的许风还是在同记者的交谈中过多地表露了自己。引起了当时在现场的记者陈建成的注意。

一次，公司举办了一个为希望小学筹募基金的公益活动，邀请了一些媒体参加。作为一个城市的晚报，《浦江都市报》自然也来了。一般来说，一个城市的平面媒体的配置是一份官报，一份早报和一份晚报。晚报是报道市井琐闻比较受欢迎的报纸。各个公司也是喜欢以攀缠晚报为荣。许风的公司自然力邀《浦江都市报》参与，希冀能够通过正面的宣传尽量摆脱网络揭黑文章造成的负面影响。《浦江都市报》这次派出的记者还是陈健成，许风的直觉告诉他这次陈建成到访就是冲他一个人来的。

活动结束后，公司举办晚宴答谢各路记者。陈健成抓住机会跟许风聊了起来。陈建成个子不高，四旬左右的年纪，身材有些臃肿，着装体面，一看就是久混官场而显得城府很深的样子。晚宴自助餐形式，许风端着盘子还没吃几口，陈建成就把他拉到了一边。

陈建成：“许兄弟，上次见面咱俩聊得不错。回去以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生活中能够多一个你这样的兄弟该多好。晚上吃完饭，没事坐在沙发上，让女人们去看让她们流泪的韩剧或者是哪个小鲜肉，咱俩就喝着酒，你给我讲在企业里工作的那些有趣的事情，这多么好。”

许风：“呵呵，陈先生，这有何难？何必那么费事？既然你那么喜欢知道企业里的故事。我可以随时讲给你听啊。不过，企业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玩的故事。那种‘感动天朝’的好人好事就别想了，雷锋一样的助人为乐更是不可能。”

陈建成狡黠地问：“哦，没有好事，那肯定有一些坏事了”

许风还是实实在在地回答：“什么是坏事？抢劫偷盗这些恶事？那还真没有”。

陈建成继续引导他：“让人不胜唏嘘的了。我记得上次来你们公司采访时你曾提及很多有趣的故事。比如，在车间工人们随地小便，只为了省下跑厕所的时间。好像车间里的故事最多是吧。像我们这种在企业外边的社会人整天看到的都是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新闻。”

许风不明就里，连忙表白：“车间里的确有很多挺生动的故事。你说的那种撒尿的事情的确有很多，但也不能完全怪员工，他们也不是懒惰，而是给他们的去厕所的时间太短。你知道流水线上的时间是很严格的，缺一个人都不行，上厕所只能轮流去。厕所又远，那些男工人能就地解决，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陈建成双手一摊：“所以啊，你看，这些故事多有趣。我们喝酒聊天时这些可就是话题。如果再加上其他一些朋友，也让他们知道一下你们公司生产车间的故事，至少他们就会知道是不是应该给他们的孩子买你们的产品，如果真是产品不合格，这不就是等于救人了吗？”

许风马上点头赞同：“是的，你说的对，我们公司的车间工人都很少买我们自己的产品给他们的孩子们。现在我真是搞不懂了，这社会缺德的人怎么这么多？”

陈建成继而进一步引导他：“世道人心，鬼魅魍魉，自古有之，国内国外概莫能外。人性如此，唯有制衡和监督才是最有效的手段，让本性很坏的坏人不敢作恶。我们所在的这个国家从秦朝就开始就期待侠士侠客来安良除暴，行侠仗义。我们期待英雄，需要英雄。对了，你喜欢看金庸小说吧？”

许风挺认真地在听陈建成滔滔不绝，点点头：“读过，全部读遍了。还喜欢《三侠五义》，《小五义》这些。”

陈建成愈加投其所好说：“哈哈，看来你有侠士情怀。平时走在路上一直都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感觉吧？看到不平的事情就会想象自己恨不得立即变成侠士吧？”

许风点头：“可不是嘛，可惜自己没有那样的身手，不满现实却又不得不低头，以至于终于理解了什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像我小时候，任何竞争比拼，摆出来，咱们可以公开一较高低。社会的现实不是这样，就是一个巨大的搏杀金属机器，一个肉身很难与之抗衡。”

陈建成连忙点头：“你说的对，那巨大的金属机器看起来势不可挡，可你要知道，这个机器可以一个一个部件用铆钉或焊枪拼接起来的，你只要一个一个把它卸了，它也就动不起来了。古时侠客，只手擎天的事例也是不少。在缺少制衡的今天，我们还是可以做一些事情。比如屡试不爽的渔轮监督。”

许风经不住引导，开始坦白自己：“陈先生，不瞒您说，我实际上已经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比如发网帖。。。”

听到这里，陈建成深知许风已经落入瓮中，但他却故意装作惊讶，马上接茬道：“哇，原来网传的帖子是你写的？我真是对你肃然起敬，你太令人敬佩了”。说完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许风的手。

许风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尴尬地看着陈建成。

至此，陈建成一直在主导和掌握着整个话题，终于引导许风说出这个秘密，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看到许风的尴尬，马上就来安慰他说：“许先生，不用担心。我有好几个朋友都是在不同行业里做事，他们跟我们一直合作很好，关系也非常铁。我们经常把他们的行业的这种引人入胜的故事当作采访题材。咱们俩之间只是朋友之间的谈话，不会向外界透露丝毫的。这个请放宽心。你也愿意多交一些朋友对不对？我以后就当你是兄弟了，兄弟之间没有什么话不能谈的。而且我也相信你也想听听我们新闻行业里面的奇奇怪怪的故事，是吧？”

许风听见他这样说，顿时感觉了一种温暖，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陈建成趁热打铁，拉他坐下，继续交谈。

就这样，他们俩的交谈一直到晚宴结束还意犹未尽，最后竟一同跑到酒吧继续推心置腹。许风彻底向陈建成坦露了心声，陈建成完全理解许风内心的矛盾，鼓励他把资本家压榨员工和欺诈消费者的事和证据透露给报社，如果证据不足就写文发到网上。同时，陈建成还把他的律师朋友李雷叫来酒吧，跟许风一起探讨怎样发挥媒体的作用，监督企业的社会责任。得知许风还没有女友，陈建成就打了一个电话。

不一会，一个一身白衣白裙的女孩来到酒吧，陈建成见到她，热情地拉她过来介绍给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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