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之妖卷 第一章 青龙（一）

“人若被妖食其身，魂魄或归鬼道，或附于树。凡树千年若有机缘，方可结成精魄；若被人冤魂所寄，则日渐凋敝。时日一久，便成了这枯木林。林中魂魄虽多，但都被妖气沾染，算不得数。”时近时远的沉稳男声仿若透云而出，缓缓道，“城中众人虽是献祭，但都是被你用倒灯油的方式，签下生死契所骗，并非自愿献魄，这样搜来的魂伽罗叶是不会收的。”

小男孩沉默着拢了拢灯笼中的红星，念下咒语，附在门外的赤红蒺藜藤尽数飞回他手中，转眼间又化成他拄的手杖。林中再也没有可觉察的生迹，但那令人厌的声音依旧不肯放弃般紧随而至。“你也有千年修为，却只卑微到做一个搜魂者，像你如今这般要多久才能猎灵？你别忘了兀多的话，一百个灵丹才能救她。”一只黑鸦从空中飞落男孩肩头，张开喙继续说道：“帮我吧，一次就好，一百个魂，如何？”

小男孩停下脚步，望着手中的蒺藜藤，顿了顿，侧头轻声道：“五百。”

乌鸦双目刹红，双翅腾飞，翼下生出阵阵紫黑雾气，雾迅速弥散，风一吹，隐约露出个人形。雾愈来愈薄，逐渐显出那物模样——狐头，蝎身，蜥足，周身布满龙鳞。再往面上看去，蝠耳，虎齿，蛇信，却配着一双漆黑人眸。那眸中并无眼白，只生出一对紫黑双瞳，隐隐闪着红光。

“你也太黑了，再加五百你便直升猎魂之位！再过一级，岂不是与我平起平坐？”那怪物吐着血红信子，一爪搭在男孩肩头，半边身子都靠了过来撒娇般软软哼道，“好哥哥，你就从了我吧！我就差这一个灵丹就是猎灵者了，我观察瑶山上百年，绝对有把握能成。”

男孩见他这幅模样蹙了蹙眉，继续向前走并未回答。

“三百，最多三百，三百个纯魂，足够你应付伽罗叶。我张?在六界之中最讲诚信了，你帮我一次，以后有事我也帮你，不计报偿。如何？”张?恳求般抱住依旧沉默的男孩，双指引出一道紫电，趁男孩不备，缓缓缠住他的双足，继而嚎啕大哭，“好哥哥，你我好歹有一分同宗，你就可怜可怜弟弟吧。”

“无邪无欲童男女才能有纯魄，三百个自愿割舍……你要从哪里弄？”男孩叹了口气，低头看张?以尾绕住自己，当真是一副“不应不松手”的赖皮模样，只得又道，“刑多已经让你堕入魔道，你杀妖剥丹才是正途，不要再枉杀冤孽。”

乍听“刑多”之名张?瞬间止笑，扭动着站起，周身的鳞片全都微微张开，只见他缓缓抬首，一双紫黑重瞳倏地幻红，沉稳醇厚的男音伴着十数个不同的回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撕裂般喑叫道：“枉杀冤孽？你被整个仙道追杀，若不是科莫多向圣主求了这身玄带替你遮掩魔性，以你堕仙之名早就被剥丹炼化了。恐怕即使你想杀冤孽，也无机会。”一语言罢，张?便升起一团黑紫烟气，从其尾部徐徐笼罩全身，仅露出一双重瞳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的仁义能让紫莲撑到几时！”忽地一阵风吹过，他的声音与烟气一同消散，只留下原地沉吟的小男孩。

男孩盯着手中的蒺藜藤看了许久，深深一叹，用从纱布中伸出的爪尖在掌心划了道血口，他用蒺藜藤沾着浓血在空中一边画符一边念咒，咒停血散，顿时在空中兀出一道血色门洞。男孩挥手收灯笼于虚谷之内，扭动身形，层层布条之下竞射出黑金光光熠，渐渐遮盖其身。只听一声低啸龙吟，一条青黑巨龙腾空而起，高约数丈，俊逸翩然，伴风入洞，消失无踪。

血洞之内一片黑暗，只有青龙正前方闪烁着金青光芒。青龙环顾片刻，便直奔向前。只见那光点越来越大，形似一座浅青色亮金光的小岛，飘飘然浮于空中。察觉出隐隐疼痛，青龙低首一望，那岛中射出的金光照到鳞片上竟生出斑驳黑点，他便知不好。他从未来过这里，此地仿佛是无边际的黑夜，这魔气纵生的暗中竟还有如此强大的仙泽，而只些许金光竟灼伤他的仙体原形。青龙缓缓从口中吐出玄带，只见那薄如蝉翼的白色玄带细若游丝荡于空中，青龙飞快念咒，玄带即刻铺展开来呈圆球状，将青龙包裹在内。

“你看，又是一个傻瓜。”一记轻蔑浅笑，沉沉男音仿若烟絮徐徐荡在空中，带着森森的咒怨之气和戏谑口吻。青龙四下张望却查觉不到任何灵力，他一心奔向正前方的小岛，而他飞得很越快小岛却离他越远。他驻足而止，那小岛却渐渐靠近。

浅青光越来越亮，渐渐覆盖金光后淡下来，露出那岛本来面目——竟是一颗巨型榕树。突然，红光乍起，魔气沸腾，四境皆亮，那黑暗中显现的竟都是这榕树的血色枝茎根蔓。而位于正中央的浅青小岛却是三足人形的仙泽之躯，流光潋滟，那些金光全是径自收敛，像是刻意避开青龙一般。

“你又调皮了。”清丽舒雅的男音骤起，入耳轻柔，仿若仙乐。

青龙收回玄带细看才发现那仙躯中是一个绝色男子，只不过手足发耳皆是枝条蔓带，可他偏生一对金眸，顾盼生姿。一个仙怎会有如此魔力？这魔力又为何不会反噬这仙躯？

“敢问此处可是濯罹渡？”青龙化回男孩皮相，拱手问道。

金眸男子张口刚想作答那幽怨男音又起：“现而今的堕仙真真越来越无礼，嘴上无理便也罢了，这虚谷之内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啧啧，吾何以送道？”

此地明明没有第三者，究竟是谁在说话？青龙莫名感到有些危险，眼珠轻转却找不到出口。对方可以一眼望穿虚谷的本事，让他后颈发凉，不禁默默后退。

觉察到青龙想溜，四周藤蔓倏地变为淡青色，透出点点金光。而那金眸男子却转身用背对着青龙，只见那三足人形树干瞬间化红，男子背脊内弯，指尖外翻，双足倒转，赤红发蔓里闪着两注银光。那人向后撩起遮住半截身子的长蔓，露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容颜，别样俊俏灵动，一双银眸尽显狡黠诱惑。

“道友何往？”银眸男子开口笑道，“不去见伽罗叶吗？”

“你是谁？”青龙谨慎得不答反问。

“从人道来的堕仙有哪一个不是从我这借近道去见他，你便不用再猜我是如何知晓的了。”银眸男子缓缓靠近青龙，周围的淡青藤蔓也愈加收紧。他渐渐逼近，淡然看着青龙慌张的样子，沉默片刻后大笑道，“青龙尊者原来胆子这么小？哈哈哈……”

“你是谁？”青龙唤出蒺藜藤在手，静静握紧，双目与其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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