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潘阳湖中。
三层的大船就像脚盆中放着的一艘小纸船似的。
船体上下左右颠簸着。
船舱内。
大虎不停的喝酒。
韩林儿坐在大虎的对面,则是不停的吃着桌面上的饭食。
半饱的时候,韩林儿停了下来,把燧发枪放在桌角。
廖永忠停了下来,他直勾勾盯着韩林儿,似乎要将韩林儿的内心戳穿了一般。
“漏水了,漏水了!”
就在此时,船舱外有惊恐的声音传来。
很快,木船开始打转下沉。
水灌入顶层的船舱内。
锵!
廖永忠忽然拔刀,韩林儿搁在桌子下面,拢在袖筒中的双手不由的抖了抖。
廖永忠反手将刀尖抵在自己的胸口,惨笑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林儿大虎叔会陪着你的,不要害怕,大虎叔先走一步给你探路!”
说话的功夫,水已经到了两个人膝盖位置。
话音落下,扑哧一声,利刃没入胸口,鲜血喷洒而出,廖永忠口中涌着鲜血,面带微笑,头栽倒在桌面上。
韩林儿冷静的坐在对面,看着廖永忠缓缓闭上眼睛。
哎!
他举起双手,两只手从袖中伸出,手中分别握着一把燧发手铳!
这才是他准备的最后保命手段。
若是廖永忠选择杀了他之后沉船,那他就用这两把手铳干掉廖永忠。
而放在桌角的长枪,虽然他故意填了火药和弹丸,其实那不过是吸引廖永忠戒备的。
真正的杀招是两把手铳。
“还好没有用上。”韩林儿已经起身,他将两把手铳揣进怀中,然后背弃燧发枪来到船舱窗边。
此刻湖水已经到了窗边。
一个漩涡随着下沉打转的船不断扩大。
他看着漩涡有些犹豫,虽然这些年他一直暗中训练憋气和游泳的技能,但也不能保证,真的能够挣脱漩涡。
其实他应该在漏水之初就干掉廖永忠的。
可他最终还是下不了手。
同时也顾虑船上廖永忠的扈从。
而现在,船上的扈从早已被卷入漩涡中了。
至少湖面上一个人也看不到。
“大虎叔帮你一把。”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让韩林儿顿时间汗毛倒竖。
他蹭一下转身。
下意识想要取下背着的燧发枪,可却意识到,枪已经进水了,火药失效了。
而揣进胸口的手铳,恐怕不等他拿出,就会被捂着胸口握刀看着他的廖永忠解决掉。
他意识到,廖永忠根本就是假死!
“林儿,大虎叔没有想到你心思如此缜密!”廖永忠笑着说道,笑容中似乎有一点欣慰之色。
“长枪不过是吸引我的注意力,从一开始,你就展现长枪给我,手铳的秘密保护的很好。”
“上船后你背着我,却又故意让我察觉到你给长枪装填了火药和弹丸。”
“适才吃东西,最后一顿饭,你滴酒不沾也就罢了,昨晚喝多了,可你却吃了一个半饱就不吃了,你即需要体力游泳逃生,还不能吃的太饱成为身体的拖累。”
廖永忠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韩林儿面前。
猛然举刀,韩林儿下意识闭上眼睛。
咔嚓!
韩林儿听到刀劈在了木头上。
他睁开眼,就看到廖永忠扔掉刀,将一扇窗户塞到他怀中,他下意识抱住。
“你有这份缜密的心思,大虎叔知道,你能活下去,大虎叔亲自送你一程。”廖永忠适才用力劈砍,这会儿说话,口中的鲜血喷涌的更加厉害。
话罢,他从脖子撤下一道用红布缝制的平安符:“你二虎叔还在张士诚的大牢中,如果他能够活着回去就交给他,告诉他,远离朱元璋!你……最好也不要去应天,找个偏僻地,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啊!
说着,廖永忠抓住韩林儿,猛力嘶吼一声,将韩林儿丢出窗外。
“林儿,告诉大虎叔,为什么没有选择开枪!”廖永忠冲着砸向湖中的韩林儿大喊询问。
“不忍!”
砰!
韩林儿入水前大喊回答,也不知是眼中的泪水,还是湖水进入眼中,他酸涩的闭上眼睛。
“不忍,是啊,不忍,陛下!制政、吴王!大哥!你又因何忍心!大哥!”廖永忠先是欣慰笑着,紧接着歇斯底里的呼喊。
噗!
韩林儿抱着木质的窗户浮出水面,远远的看到廖永忠口中喷出鲜血,人向后栽倒,随着乘船,卷入漩涡中。
韩林儿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与湖水,一手抱着窗户,一手拼命划水。
夕阳倾斜。
一个狼狈的人影挣扎着从岸边站起。
韩林儿跪倒,冲着乘船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大虎叔,谢谢!”
许久后,韩林儿才起身。
他首先转身向北,停顿许久,他才转向东边,拖着疲惫的身影,背对着夕阳往应天方向步履蹒跚走去。
在他登船之前,他准备只要能够逃生就北上。
去元庭,借助元庭的力量,对付朱元璋,报仇雪恨!
可沉船事件的系列事情,让韩林儿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
若非他心存底线,顾念与廖永忠的叔侄感情一直没有动手,现在的结局恐怕就未可知了。
很明显,大虎叔的假死也是一种试探。
朱元璋之前的一日三封催令已经动摇了廖永忠对其的兄弟感情。
上船后,只剩下忠诚。
自尽是试探他,同样也是对朱元璋尽忠。
若是他提前动手,狭小的船舱,即便有准备,也未必一定能应对同样有准备的大虎叔。
恰是因为他没有动手,他这份坚持的底线和叔侄感情令压过了大虎叔对朱元璋的忠诚。
才有了最后送他一程的事情。
此事让他明白了,做任何事情,都要坚守住底线。
所以打消了上船前准备借助元庭,报仇的想法。
“成大事者,固然可以不择手段,但同样也应该坚守底线,大虎叔,你用死给我上了一课!”
“朱元璋,这回合你输了!你先输掉了兄弟情,最终你也输掉了忠诚!”
“大虎叔让我苟且偷生,不!此仇不报非君子!乱世中没有我韩林儿的机会,即将的承平时节,逐渐成年的我没有机会!你这只猛虎要逐渐老去,而我却逐渐强壮!”
“是你亲自教会了我,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背影渐行渐远,坚定的声音留在身后,随着风飘散,烙印在这方天地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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