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惊喜 第3章 活在80年代

娘最清楚，输赢全都写在爹的脸上。

输钱，拉长个脸回到家看什么都不顺眼，像是人人都欠他的，轻骂，重打；赢钱，孩子们在院子里嘻笑追逐，鸡鸣犬吠，他也当没看见，任凭满院子乱哄哄，晚上寂寞无聊还能找婆娘暖个被窝……

今天这表情大概是赢钱了。

娘把晚饭盛到饭桌上，爹一声不吱，慢慢地从衣兜里摸出一个草纸包，从纸包里拿出四条小咸鱼干，每人发一条，说：“碾成粉和到稀饭里就着吃，香。”

饭饱，撂下筷子时破天荒轻轻拍了拍苹果的脑门，又捏了捏脸蛋儿，那表情、动作，就像远方归来、多年不见的某个不善言词的表叔。

苹果吓得大哭，爹也不哄，径直走了。

娘赶紧抱起来哄：“不怕不怕，你爹不会打你的……”

苹果心里话：等我长大，每天把爹这个大恶人揍一顿，让他知道被打的滋味。

……

苹果5岁半时，因为营养不良，面色苍白，头发又细又黄，像顶着一头杂乱枯黄的草。有人嘲笑她是黄毛丫头，她瞪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不说话。

最可恨的是，大姐依仗自己有一头黑发，每次给她扎小辫都会取笑她的头发，仿佛耻笑妹妹是她应得的权利。

当权利用到比自己更弱小的妹妹身上时，因为缺少亲情监管，必然会膨胀到肆无忌惮。

在这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的家庭氛围里，大姐也仅有这么一点权利了，她只能忍，忍不了也得忍；不忍又能怎样？自己又打不过大姐。大姐再狂，家务活干不好的话，自有爹娘收拾她！

昨天，她央求大姐给她剪成短发，说不想扎小辫了，烦。

大姐嘲笑：“你那三根小黄毛不扎小辫更像是脑袋上顶个鸡窝，风一吹，乱篷篷的，更丑。”

她只能咬唇忍着。过一会又低声下气地请求。

大姐终于同意，拿了一把生锈的大剪子，先在空气中试探着咔嚓几下，然后，用拙劣的剪技把妹妹的头发剪成锯齿破锅盖。

没等她照镜子，大姐已笑得声音发颤、面部变形。

她早猜到大姐会把自己变得滑稽可笑，狠狠地看着大姐，不说什么。

等大姐笑够停下来，她才正色说：“笑吧，以后再不用你给我扎小辫子，你没机会笑话我了！”

大姐伸出巴掌佯装打她，她眼里满是恼怒，用尽力气推大姐一个趔趄，撒腿跑去“狗窝”里躲了起来。

?狗窝在不远处自家菜园子的一角，夏秋两季，四周被高杆的农作物包围；冬春两季是秸秆的堆放地，秸秆和墙角之间空出来的一角小天地，就是她的藏身之所。每次挨打、挨骂，她都会躲在里面。

昨天午后，小伙伴方文秀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跑来告诉她，说东村有消息，老王下午要来打预防针！

赤脚医生老王四十多岁，脸黑胡子黑，长得高大熊壮，左脚稍跛，据说是李时珍第n代外甥。一到盛夏他就背着红十字药箱走村串户，定期给还没上学的小孩子免费打各种预防针。

六岁以下的小孩子几乎都没上学，属于无组织、无纪律那一群。谁家小孩在这个年龄段混，老王手上有名单，但漏网之“鱼”很多，老王也只能尽力。

农村的炎夏是小孩子既欢腾又恐惧的季节。

见天一起疯玩的小伙伴一旦发现老王背着药箱出来，就会相互通报，尾随监视。一有情况，分分钟躲藏完毕。

对于苹果这样喜欢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孩来说，这是最好玩、最刺激的游戏。

广阔的农村，到处都可以藏身，柴火堆里、大树上、猪圈内、床底下……有些小孩子选择的藏身之所真让人绝望——他们躲藏在为活祖宗准备的棺材里！

苹果的爷爷奶奶早已仙逝，家里自然没有那种让人恐怖的东西，就是有，她天生胆小怕黑也不敢躲进去。

上次打卡介苗，小伙伴们决定躲进方文秀奶奶的棺材里。

苹果从来不敢靠近那个恐怖的东西，更痛恨他们的无耻玩法，但又不好拒绝，毕竟是集体的主意。

打针和藏进棺材，这两样事情都可恶至极，却又迫在眉睫，必须选择。

伙伴们都已躲了进去，方文秀奶奶关门离开前，摧苹果赶快爬进去。

她并没有立马动身，只是紧张地看着那个让人恐惧的东西，暗暗给自己打气：不怕，不要怕，只有躲进那个怪东西里面，老王才找不着。

但是，当她走近那个黑漆漆、长方形大木箱子时，却像是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越走近，那味道越浓，仿佛一团毒雾，逐渐向她笼罩过来。她掐住喉咙，因胃里翻江倒海，快要撑不住了，想快速逃离，双腿却不听使唤。

方文秀催她，她好像听不见一样，傻子似的呆在那东西的后面，一动不动。小伙伴们为了“自保”只好盖上盖子。

刚刚还一屋子叽喳纷乱，忽然一下子异常寂静，仿佛他们活生生地消失在苍茫未知的世界里，无处可寻。她禁不住浑身颤抖，脑子空懵。

方文秀奶奶推门进来，见她并没进去，猜她是害怕，推她跑去别处躲藏。

她刚到外面，就被老王捉小鸡似的抓住，身体横着往胳支窝一夹，闪着寒光的针就扎进胳膊里。

好几次都是这样，还没等她嚎啕，老王已拔出针头逮另一个小孩去了。

整个夏天，她都心事重重，噩梦不断，就连梦中尿尿，可恶的老王也背着药箱一瘸一拐紧追不舍，每次都被抓到，在针头扎进肉里的一瞬间被吓醒，尿了半床。

醒后细想又一脸懵，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疼，为什么所有小孩子都那么惧怕？而且，很多家长都协助王医生“抓捕”，打针预防生病，关键是预防针免费。

有一帮茶余饭后唠闲话的大人嘲笑苹果：打针再疼，能比死还疼吗？

死，也疼吗？有人说，死和睡着是一样的，只差一呼一吸。又想：说得轻巧，谁知真假？那些死去的人都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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