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绍三年,正月春寒料峭,裕都的天却并不像漠北那样白雪漫天,百川冻吟。反而处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热闹非凡的迎接着即将到来的除夕。
在夏小雨不知道第几次被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吓到时,突然觉得这个她已经逛够的灯会是时候该停止了。
她费力的把头从南枯荆的怀里钻出来,转头瞥了一眼带着锥帽正在兴致勃勃看着舞狮的阿筝,见二人都没有关注她。
她随即哼哼两声——准备!一声“哇啊!”响彻大街。这一招是夏小雨在适应了婴孩身份后一路的总结,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果不其然,古人诚不欺她。
抱着自己的南枯荆开口了:“阿筝,该回去了。”
阿筝正在兴头上,一听这话立马反驳道:“荆姐姐,咱们都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反正明日就要回漠北了咱们就在玩玩吧。”
见南枯荆沉默,阿筝乘胜追击的道:“而且待会就要将这女娃送去府里了,您又不想….总之天色尚早,府里的人肯定都还未睡下。”阿筝说完,胜券在握的抬起手捏了捏夏小雨的脸蛋,对着一个一岁大的小屁孩耀武扬威。
夏小雨嫌弃的转开头,她现在虽然没了小姐命,但小姐病可不少!刚准备再发点力时,嘴唇就被一颗红红的东西抵住了,她下意识的舔了舔,“糖葫芦!”
夏小雨心中窃喜,这是她上辈子最喜欢的东西,这一路上南枯荆给自己吃的都是些奶制品还有肉粥之类的,夏小雨虽然不乐意但是一想到不久之后自己顿顿都是青菜豆腐,她就十分珍惜每一顿食物。因此经常获得大将军的表扬。
所以当下的夏小雨立刻停止了哭声,专心致志的舔起了手中的红珠子。
只是吵了点而已,她没关系的。
阿筝看着口水糊一脸的小孩,嘴角抽了抽,她有时特别怀疑这小孩是那种听得懂他们说话的饿死鬼。
南枯荆看着怀中的夏小雨,脸上流露出少有的温柔,还有一丝不容察觉的忧伤。
夏小雨感觉到南枯荆的目光,直觉告诉她她现在南枯荆的心情不太好。虽然她对这些人的感情只停留在多饭之恩上,但依旧没办法对着这张脸下狠心。况且马上就要分别了,她犹豫了一下,将手中都是口水的红果子举到南枯荆面前。
南枯荆看着眼前粉团子的举动,“噗呲”笑出了声。夏小雨看到眼前的人终于开心了,心也放下了,收回手继续舔着糖葫芦。
阿筝拉着南枯荆东看看西瞧瞧,惹得夏小雨消下去的兴致又上来了,就在阿筝嚷嚷着要去人最多的地方看杂耍时,一阵响彻天际的马吠声传来,将夏小雨吓了一跳,手中的糖葫芦掉在地上“咕噜”滚了好几圈.
……杀千刀的。
还未等夏小雨反应过来,原本热闹有序的人群却突然四处乱窜,连南枯荆都被撞得晃了一下。正想摇摇身子让自己舒服点时突然听到一阵有序的马蹄声传来,夏小雨感觉到自己自己的身体被南枯荆抱得更紧了。
就算夏小雨再怎么没心没肺,此刻也认识到了事情好像不怎么顺利,果不其然,二人抱着夏小雨借着人流躲到了一侧既可以看到大道又可以遮住身影的小巷里。
这一路上并不太平,夏小雨从二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这二人的仇家不比她上辈子的少,但二人一向杀伐果断,今天这好像是在躲什么人让夏小雨觉得奇怪。
正在夏小雨猜测着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时。大道上将近有十多个身穿铠甲身配长剑的士兵依次排开开,将人群驱逐开来,热闹的大街瞬间鸦雀无声。
骑兵的尽头缓缓出现一匹毛发黑亮品种极好的高头大马,背上驼着一个身披黑金绣花云纹袍的人,那人从远处望去头发被虎纹金冠束成高高的马尾,腰间挂着双兽纹玉佩。富贵无双。
马背上的人架着马,漫不经心的的走向大道中央,一双凤眸缓缓扫过人群,仿佛想将这一方繁华热闹收入眼中,又好像什么都未入眼。路过之处,纷纷响起跪拜之音。
夏小雨看着这浑身散发着有权有钱架势的人,不经感慨到,人终有一死,或穷死,或富死,能被送到这样的人家,再让她死一次都无所谓!
不行不行,说好的富贵不能淫呢!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就在夏小雨人魂大战时,那人终于晃到了大道中央。
夏小雨终于看清了马背上的一副贵公子打扮的人,竟然是一个看上去10岁左右的小屁孩!羡慕嫉妒恨再次涌上心头。
此人面如冠玉,本该显得温文儒雅的面庞因为眉毛黝黑上挑显得十分张扬,嘴唇虽薄却因为两颊略带的婴儿肥不显刻薄,一双还未长开的凤眼略带杀气,夏小雨在感慨小屁孩又好看又有气势之余,又莫名感觉好像在哪见到过。
在夏小雨疑惑之时,一个骑兵便上前,面向人群高声道:“临近除夕,普天同庆,世子爷感到府中冷清,挂念战士们思乡苦闷之情,又恐如昨年一般策马吓人,特请陛下恩准裕丰道供给我大黎战士游玩,请各位速速离场,还望见谅。”话音刚落,人群就响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陛下恩准?谁不知其父苏家祖上的皇后是先皇的母后,论辈分他还是当今陛下的小叔叔呢。这两表兄弟仗着年纪小又身居高位,无法无天。这大黎啊,还是多亏了庞大学士啊。
千人之群,各怀心思。只余小公子静静坐在高马之上,眼神淡漠的俯视着人间……
临近小巷子的几个行人仗着离大道远,悄悄的议论起来,谈话声清晰的落入三人耳中:“什么普天同庆啊,分明就是因为昨年上元节在裕丰大道策马,将林都尉的儿子吓成了痴呆,被林都尉告了御状,如今来报仇呢!”
一旁的人听到这有疑惑的问道:“他报仇不去找都尉府,来这干嘛?”
另一人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不知道这件事,佯装神秘的压低声音道:“先皇生前常年流落在外,最重视除夕,这些年好不容易太平些,新皇自然要大办……”
旁边一直默默在听的大汉听后,哈哈大笑打断道:“新皇?一个屁大点的孩子,懂什么?办灯会的银子那小屁孩恐怕都没见过几个子!”
原本佯装神秘那人,连忙捂住大汉的嘴,左右观看无人后,才松开手。一旁听的人还是不解,这和今日这事有什么关系。
那人将大汉放开后继续说道:“办灯会要的是银子,这银子批下来,去哪这不是去,这裕丰路的铺子全是林家的,更别说这些店铺能赚的银子了!如今上头谁做主,还不知道吗,这林都尉是谁的人还不知道吗?”
那人向另外两人递过去一个了然的眼神后继续说道“今日世子爷一闹,这银子不都打水漂了嘛!俗话说得好,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次林都尉怕是写的御状都得用车拉了吧!小霸王这次可得罪了尊大佛喽..”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说笑依然继续…..
沉寂已久大道上突然响起一道清冷却略带稚嫩的声音
“今日我大黎在朝军士可在此道吃香喝辣,缓解相思之苦,离家之痛,今日这裕丰路跟我姓,若各位还想逛灯会,可去一旁的裕景道,那里的灯会本世子已经替诸位看过……’’
略显稚嫩的脸庞挑了挑眉,十分欠揍的说了句
“十分热闹。”
一语落地,听到此话的人,嘴角纷纷抽了抽,裕景道乃是皇商苏家的地盘,这苏家的当家人,乃是世子爹的小妾,卿姨娘。世人皆知世子生母死后,赤北老将军一脉只剩如今这小霸王,苏家当家人苏冀当年又得了疯病死得蹊跷,先皇遵循老将军遗嘱让孩子从了母姓,弱冠之后便袭赤北国公爷的爵,那时天下初定,宫乱四起,先皇也心身乏力,不得已托孤给苏冀的小妾——卿婉。
。虽然裕都流传着母子不和的流言,但这小子小小年纪就学人家逛花楼,还常常一掷千金,这银子总不可能是大风刮来的吧!将别家的商路堵了,还将人全赶去了自己家,众人只当他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惯了,却没想到此子小小年纪脸皮竟厚到如此地步。
这明晃晃的抢人生意啊!
一时间四周咒骂声遍布,身后的军官立马四散开来将人们往外赶,马背上的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径直向前走去。
夏小雨不经再次感慨,这小屁孩脸皮真……厉害啊!
突然从人群中发出来了一道凌厉的声音:“猖狂小儿,不过仗着赤北家的功绩便目中无人!你可曾将大黎律法放在眼里!”
这小世子的脾气在裕都城里可是人尽皆知,众人屏息凝神的等待着下文。
听到这话的小公子并没有停留,只轻轻的留下了一句:“我没把你放在眼里。”
然后一骑绝尘。原本以为就此落幕的戏,却被一阵凄惨的叫声再次拉开。
众人转头一看,一个隐秘在人群中的男人被一支长剑贯穿了心脏,直直跪立在大街上,人群中传来一小阵惊呼。
街边的士兵刚刚面无表情的收起箭,
那道犹如取命童子的声音又幽幽的响了起来。“所以,不要碍眼。”
如蚊叫般的抱怨声瞬间安静。刚才还嚷嚷着不走的人们,一个个自觉的向街头走去。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夏小雨正感慨到小屁孩的狗仗人势,哦不,恶霸程度和自己上辈子有得一拼,真有个性时。
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发现南枯荆脸色铁黑的骂了句”混账”。这语气和上辈子阿爹骂她的语气一般无二,吓得她一激灵
夏小雨疑惑的看着两个面色凝重的中年女人,心想:虽然这做的确实有些这样那样的,但也算做了件好事啊!至少士兵吃饱了,在夏小雨的记忆里,虽然她不喜欢战争,但她在阿爹的影响下一直觉得战士是最勇敢的人。所以夏二小姐觉得不至于骂人!
这两个愚昧的妇女!正在她为小公子打抱不平时。
阿筝的话幽幽的在耳边响起“几年不见,小公子的行事,确实越来越放肆了”
明明是故意压低的声音,在夏小雨耳边仿佛一阵惊雷。
小公子?谁是小公子?就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屁孩?
天哪!不是说他家徒四壁、无依无靠吗?
眼前这个穿金戴银,张扬跋扈,喜怒无常的顽童是南枯荆的儿子?
赤北世子?她即将相依为命的小公子?
这需要她相依为命吗,别让她相约送命就谢天谢地了刚刚还在为小屁孩打抱不平的夏小雨,突然就僵住了。
南枯荆终于察觉到怀中孩子的不对劲,以为被吓到了了,连忙将夏小雨的眼睛遮住,随后声音冰冷的对阿筝说了句“走吧,趁现在,将她送去府中。”
人声鼎沸的灯会因为裕都小霸王的到来变得哀怨声遍野,官兵们粗声赶着行人,无人发现映入月色的两个身影。
夏小雨感受着脸上刮来的冷风,仿佛在感受接下来的人生。
这次好消息是没有青菜豆腐了,坏消息是也没有……命了。
不是说到了这,她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吗?虽然她已经看淡生死,可她在这多活的一年里,对死看得还……不太淡。上辈子死前的刺痛与现下的安宁对比起来更显血腥。
算了算了……好歹富贵,怀中的小女孩慢慢闭上眼睛,享受着最后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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