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菊 第五章

十二年后的秋天晓凡十四岁了，他长大了，身体单薄、很是瘦弱，个头也不高，脸上眉清目秀的，有些文弱，脸上也看不出太多晓凡妈的样子，应该是随晓凡爸爸多些。

晓凡此时在厨房里做饭，厨房里依旧有淡淡的烟子，但却闻不到朝天椒味了，烟子里更多能闻到中药厚重而又刺鼻味道。

晓凡妈病了，是癌症晚期，一个星期前就不能下床走动了，只能静静等死。而晓凡却一直相信妈妈只是病了，不会死！晓凡不知道癌症是什么，不管别人怎么劝解他都不信，更不会信癌症能让他失去母亲。

房后的李英红是晓凡妈这十多年来最要好的朋友，李英红告诉过晓凡癌症是能要人命的，就是想让晓凡提早有些适应，可晓凡总是逃避，天真的以为妈妈就不会死。

晓凡是李英红看着长大的，她也有很多放心不下的，昨晚李英红来晓凡家，照例给晓凡妈擦洗身子，翻着她的身体，顶着腰单手擦过快没有血肉的躯体，

自己忍不住唠叨了起来“慧啊，你没有亲戚得、也没个男人，晓凡以后咋个办呢？”

晓凡妈垂着没劲的脑袋晃了晃，表示她不知道，这问题她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流了多少眼泪，可还是、、

晓凡妈但凡能有一点办法能让晓凡有个出路，她也不会摇头，看着脸色更加苍白的老姐妹，虽然脸上的久伤疤还是难看，依稀能瞧得出五官俏美，叹了口气，透了透毛巾晾在了一边，给晓凡妈穿好上衣，再把扣子一颗一颗系好，轻柔地扶持着让她躺好，再坐到床边看着她，温柔的笑了笑，这是我现在能给她最好的了，伸出手拂顺她脸上的碎发，指尖在脸上停留也没什么温度，能看出你眼神里有那么多话却又不说

“你我的命都差不多，六年前那个天杀的带着别是女人跑了，就剩下我和小篱笆相依为命，我想要不这样，等小篱笆学上个差不多，人也长成了，我就让晓凡和小篱笆他俩结婚，我存着钱给他俩弄个小买卖糊口”我还想说下去，被她伸起的手打断了，我了解她不想拖累我，抓着她的手，双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强硬的说

“你先听我说完，我自己的女儿我都舍的，你又什么不舍得的，我看晓凡就挺好，再说小篱笆一直都喜欢晓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求他们能大富大贵什么的，只希望以后身体好吃的包就行了，我们都不是有大能耐的人，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福，以后你就放心吧”说完她笑了，看着像是自己安心了，

“我不能让晓凡拖累了你，再去拖累小篱笆”她看着我，眼神都不眨一下的，试图在我的眼神里找到那一点点不情愿。

“怎么你还嫌我家小篱笆配不上你家晓凡么！”

她看着我轻轻晃了下脑袋“小篱笆古灵精怪又可爱我一直都很喜欢可是。。”

“可是什么啊！这么定了！再别瞎想了，明儿晚上我再来”把她的手放在被子里盖好，

“姐妹儿，我走了，晚上别对你未来儿媳妇高兴地睡不着哦”

李英红走了能有十分钟，晓慧脸上一直笑了那么久，对于弥留之际的她，有李英红，是多么好的。

停下笑容，可她还在笑“不瞎想了、不瞎想了”

从厨房出来的晓凡，迈着细小步子端着一个大口茶瓷碗，碗面顶部有两道青花，白瓷部分不是白玉色，而是有些淡淡暗黄，这种碗在文化大运动时期的天朝家庭里都有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文化大运动时期的碗，应该就叫做文青花吧。

文青花里盛着中药，晓凡小心翼翼的走到母亲床边，将药放在老式八仙桌上，桌上还有小篱笆从渠边摘来的野菊花，小小花瓣、小小花心，淡淡花香和浓烈的中药气味在屋子里争夺着空间，小篱笆应该是想看到淡淡花香能弥漫整个屋子里，她希望晓凡妈快快好起来，她不想看到晓凡哥哥难过，可她的妈妈却说病好不了了。

屋里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大多物件是捡来的，要不就是老汉留下来的，墙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柜，木柜里放着一小袋红糖、半瓶散酒和最为贵重的一只玉镯，这些是晓凡家最值钱的东西，白酒是去年大年三十晚上，晓凡妈和李英红喝剩下的，晓凡不喜欢散酒的味，他觉得太冲了，可要是在喜爱的人眼里却能带来刺激和短暂的快乐，也许酒鬼是想永远独占哪份短暂，所以才遭旁人的讨厌。

墙上挂着半圆形状的镜子和一条略旧的红领巾，晓凡很喜欢它，记得晓凡在被人戴上红领巾时，内心生起的喜悦让他的嘴乐开了花，鲜红的颜色戴在脖子上散发着火热的光，火热的光传递给了自己更多的能量，在那个时候它是晓凡最美好的东西。

晓凡手里垫着毛巾端着文青花，轻轻吹一口勺里的药，再轻轻喂进母亲嘴里，好像是小时候晓凡妈喂晓凡一样一样。

晓凡喂上五六勺，会换一碗颜色跟中药比很淡的，红糖水让母亲压一压嘴里的苦味，

这红糖水的办法是晓凡在尝过中药后自个想出来的，晓凡妈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下尝到红糖水时，

她哭了，哭声之大，凄惨至极，自打自己病了都没怎么哭的眼泪，像找到了突破口，没完没了的流着，哭了一会，她却又笑了，抽泣和紊乱的呼吸让她的身体颤抖，仿佛在警告她，身体已经禁不住折腾了。

晓凡妈吃完了最后一勺药，给她擦去了嘴角残液，她歪过头看了看窗外的天，阳光格外的好，叫过晓凡让他扶着走到院里，坐在老式竹椅上，她看了看院里的榆树，比起十年前要高了很多，暖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整个人都温温热热的，

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拉过晓凡的手“儿子啊记得妈妈的那个玉镯子么？”

晓凡蹲在旁边回答“知道，它在红糖边上放着，用手绢包着的”

她笑了笑“嗯，听妈妈的话玉镯子留给你，以后谁都不能给，只能给你的媳妇儿，还有啊、以后什么事要问问你李婶，都要记住，不要忘了，要记在心里”

晓凡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害怕了起来傻子一点着头“嗯都记在心了，妈你没事吧?”

她流下了一滴泪，从那没有伤疤的脸颊“妈妈没事儿，妈妈再想看看那玉镯子”

晓凡立马站起来，去拿那只玉镯子，在刚跑到屋门口时，她闭上了双眼。

一阵秋风刮到了她的面前，吹动了她的头发，而后卷起了地上枯黄的榆树叶，飘向了天边，飘向了尽头，带着她消失在了这里。

当晓凡回来的时候，看见已经没有知觉的母亲，再愚笨的人也能感觉到死亡环绕着母亲，

晓凡走到母亲身边，跪在脚边，傻傻的探了探母亲的鼻息，等再也没有结果的时候，晓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慌了，跪在地上转着圈去找，不知什么时候掉的玉镯，晓凡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双腿，连抓代庖的捡起玉镯迅速回到母亲身边，把玉镯塞进母亲手里紧紧的捂着，

嘴里慌张的念叨着“晓凡乖，玉镯在这里，妈妈快快好起来，晓凡乖，晓凡乖，晓凡以后捡多多垃圾，换多多钱，买多多玉镯，妈妈好起来，晓凡乖、晓凡乖”语气里透露的急促和不安、让人怜、惜让人感觉很痛。

乡下人在夜里偶而能听见家狗的哭声、那哭声没有强烈的撕心裂肺感觉，它的哭声中更多是伤人气血的东西。

晓凡在院子里的哭声和它们的哭声很像，哭声最早引来了李傻子。

透过半开的院门看到了晓凡母子，看到这一幕时，他忘记了所有的害怕，忘记了李英红的恐吓，晓凡妈的棍棒追逐，可能在傻子的眼里喜欢一个人是简单的，

他走进了院子，越走越近，听着如家狗般哭声越近、看到死去的晓凡妈越清时，他还是怕了，他慢慢退到墙根，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傻傻看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像是在隐藏自己，要把自己当成空气，他觉得也不会有人看到他。

惊动的第二人是李英红，李英红正在自家院里，准备宰掉养了两年的老母鸡，李英红要把它煲成汤送给晓凡妈，让她再熬上几日，

她把老母鸡的双脚那红线捆好，用脚踩实双翅，正要揪掉老母鸡脖上的灰毛时，她听见了晓凡似家狗哭声，心里一凉，急忙向晓凡家跑去，

嘴里念叨着“别出事、别出事”

灰毛的老母鸡刚从生死间退下，但它没有表现出乱鸣，乱动的惊慌，相反它很安静，就卧在原地、转动脖上娇小脑袋四处看着，这么好的运气，也许它心里正在感谢它的祖先凤凰保佑它活了下来。

当李英红跑到晓凡家，看见他们母子时，她终于确定晓慧死了，她走到晓慧身前不死心似得探过鼻息，缓缓蹲下肥胖身体，眼圈没有商量变红了，

嘴里念叨着“你怎么走的这么急，还想着让你再熬上几天呢”

一个小时后，李英红从里屋走出到院里，恨了一眼依旧蹲在墙根的傻子“去、把陈兰和瘸子媳妇叫来”

傻子听见李英红的吩咐，那是立马就站了起来，点头哈腰的跑了，这个遇见狠角就怂的气质有回到了他身上。

晓慧一生走过，多半像是一片云，前半生似白云那般的圣洁，后半生则阴云盖地，为了晓凡的爸爸丢失了全部，可是换来的不是相依为命，他撕下一张皮变成了人渣，此后晓凡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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